《以身为牢》文刀木

13、第 13 章

　　林远一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水果和牛奶。这两样东西都是凉性的，显然不能当早餐。阿姨走时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林远一看看四周，厨房窗明几净却只会让人觉得冷冷清清没有烟火气，再温馨的装修风格也拯救不了的疏离感。

　　想到之前在学校每天中午热腾腾的可口饭菜，林远一心头一暖，目光不由得望向了楼上。那个人倒是烧得一手好菜，又熟悉自己的喜好，每天雷打不动地带两份便当不说，日常相处时简直就像是哥哥一般照顾着他，让他怀疑自己在经历一场漫长梦境。

　　那个带着阳光闯进他生命的少年，让他食髓知味无法拒绝，所有的日子组成镜花水月般美好的回忆，让人不敢妄动，生怕的一碰就地动山摇。

　　严飞川……林远一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如一阵轻烟飘散在安静的厨房里，让他猛然一震——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人在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吗？

　　他们不过是认识一个月的同学而已。

　　他和他，不过是，认识一个月的，同学，而已。这样想的时候，每一个词都有了重量，砸在他心里，让他又酸又涩，简直想立马开口否定，却又不知如何否定。即使那个人对他再好，也无法否定他们相识不久这一点。更何况……严飞川对别人也足够耐心。

　　那个人不会悲伤不会犹豫也从不会发怒，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脾气的笑着，生命厚待于他，无论经历过什么都始终温润得如一方暖玉，如同阳光让人心向往之。就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温柔得对待所有人，所以大家都喜欢他。自己不过是其中一员，偶然成为离他最近的同桌，因此更加亲近而已。

　　不对。

　　不愿意相信别人的好意，害怕受到伤害的思维模式让林远一一度陷入了沮丧之中，但这一次他却很快从负面情绪中逃离。再怎么迟钝也能觉察到，自己是不一样的。回忆起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林远一坚定地告诉自己，严飞川对他真的不一样。严飞川对所有人都是那样耐心温和的模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动作礼貌又点到即止。可对他，体贴到近乎纵容，温柔得让人沉溺，会皱眉会无奈，还会眨着眼睛狭促地调戏自己，让人好气又好笑。

　　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严飞川才会把悲喜毫无保留地流露，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任他来去，这种信任让他感到迷惘彷徨，更多的却是欣然。

　　所以还不够啊……还要更靠近一点。不顾一切的靠近，不能犹豫，不能彷徨。

　　所以，就这样吧。早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吗？

　　思绪回笼，林远一关上冰箱，心里感慨幸好他昨天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超市。他抱着满满当当一堆零食走进房间，一抬眼就看见那人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酣。

　　严飞川一头碎发短得好像要立起来，整个头像个小刺猬似的，他的脸埋在熊猫鼓鼓的肚子上，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他的呼吸安稳而平和，把布偶抱在怀里，两只手捏着熊猫的耳朵，意外的孩子气。

　　风吹动淡蓝色的窗帘，也吹动了严飞川的发。那张脸触手可及，林远一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乱了，他伸出手，在严飞川的脸庞上方流连徘徊，却始终没摸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心急，慢慢来——即使已经陷下去了，也要慢一点。

　　不忍心吵醒那个人，林远一放下东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他倚在门边，嘴角躲着笑意，拿出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严飞川和他发的那几条短信，终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了一眼紧掩的门，慢慢走下楼去，手指一按，翻出了一个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拨通的号码。

　　“喂？”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以至于中途他几乎忍不住挂了电话。他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客厅，“我找林舒墨。”

　　“我就是，你哪位？”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还没睡醒，语气中带着不耐，懒洋洋地回道。

　　林远一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是林远一。”

　　电话那边好像还正准备说什么，“啪嗒”一声，好像是手机摔下地了。耳边只剩下电话挂断之后嘟嘟的忙音。

　　如果他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不会选择找林舒墨帮忙。虽然每年生日都能收到林舒墨送来的礼物和贺卡，但林远一知道父亲与那边关系僵持，自从他十岁之后就没有与林家联系过了。连每年林老爷子——也就是他的外公做寿送来请帖，他也推脱不去。他虽然也姓林，但这林是林舒雅的林，却不是林家的林。

　　原本两家就有心结，林远一夹在中间，自然是向着父亲的，渐渐与那边断了联系，所以对这个舅舅的印象也十分有限。他想要查的事情不能告诉父亲，要是用钱请人又怕留有后患，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林家这一条路。

　　毕竟林家的势力不容小觑，而在他残留的记忆中，林舒墨对他还算不错。

　　思绪翻涌，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手机震动不停，林远一心情复杂的按了接通键，“嗯？”

　　“远一啊我是舅舅呐刚才一不小心手机摔地上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主动打电话过来舅舅好高兴的你不要怕跟舅舅说啊舅舅原本还担心你跟你爹似的一辈子当我们林家人不存在现在看来亲的果然是亲的以后有事没事多跟舅舅联系啊……”

　　“……”

　　林远一显然没想到声名在外的林家恶少居然是个话唠，一时间也是被林舒墨的阵势吓住了，一言不发地忍受林舒墨噼里啪啦机关枪扫射一般的叙旧模式。半晌，等林舒墨开始回忆起跟姐姐林舒雅的姐弟情深时，林远一连忙开口打断，“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嗷嗷嗷远一你能打电话过来我好开心！我就知道付出肯定会有回报的不枉我每年生日都记得给你送礼物……”林舒墨嚎完之后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声音终于冷静了几分，“什么事你说！你出事了？我还真不信林城这地段还有人敢动我们林家的人！”

　　在林城上流圈子里林家年轻一辈哪个不是出尽风头？姓林的人那么多，平白无故谁会把我当林家的人？别忘了我父亲可是姓韦。

　　这话林远一没有说，他沉默了一下才踟蹰着开了口，“请你帮我查一个……不……查两个人……”

　　“你说。”意识到可爱的外甥有正事，林舒墨难得地安静了一下。

　　“一个是邓家大小姐邓婉婷……”林远一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自己的房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另一个叫严飞川，目前是林城一中高一一班的学生。”

　　“邓婉婷……严飞川……”林舒墨一边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找自己从不离身的笔，名字写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眼熟。掏出手机一看，那个陌生号码下不就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是昨天的那个男生，我叫严飞川，这是我的号码”么！

　　事情好像有点复杂了……他那个古板姐夫属意邓婉婷做儿媳妇的事情秘书小姐早就偷偷告诉他了。看他一向对林家敬谢不敏的外甥专程打电话来让他帮忙就知道这事情不单纯，八卦的因子瞬间提供了无穷的狗血桥段。林舒墨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好舅舅，当然是要做好可爱的外甥拜托的事情。所以他歪着头叼了根烟，接着问：“那个男的……需要收拾一顿吗？”

　　“不准动他！”林远一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这个叫严飞川的小子跟他林家还真有缘分！昨天才被他遇上，今天就跟他家远一扯上关系了。难得见到外甥发怒，好像还意外的可爱啊……林舒墨扬了扬眉，“没问题。”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接着补充道：“叫声舅舅来听听！”

　　“……”林远一抑制住想挂电话的冲动，“我要是不叫呢？”

　　“啊……这可怎么办呢……叫一声吧，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乖巧可听话了，不是都说外甥粘舅吗？跟在身边就像吉祥物一样，我也好想要……说一声嘛！你以前过年都会给我寄贺卡的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说一声有什么关系……”

　　真担心要是一直不答应那人会一直这么说下去，林远一面色难看，“舅舅……”

　　“嗷嗷好感动，我要去跟大哥说！一一最乖了！”嘟嘟……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林舒墨对着已经忙音的电话傻笑了半天，心情依旧灿烂。

　　林远一挂了电话，只觉得自己耳朵里还像有只蜜蜂在嗡嗡嗡，好歹解决了一件事，他心里反而更加烦躁了。他不傻，连严飞川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谎，他却觉察到了。

　　严飞川并不缺钱，身上的气质也不像他之前口中所说的来自农村，但如果相信严飞川家道中落的说法，他之前也不至于沦落到穿那种旧衣服的地步。林远一想不通这一点，他并不是怀疑严飞川什么，只是严飞川的异常是从昨天见了那两个人开始的。那个男人他不认识，但那个姑娘他还是有些印象的，所以只能从她身上入手。

　　林远一想知道更多严飞川的事情，想了解他过往的人生，但是他不能直接开口去问，他怕自己会让少年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情。他心里并没有受到欺骗的感觉，对于别人的事情他一向淡漠，更不是八卦的人，只是因为对象是严飞川，他才格外在意。

　　收拾起如一团乱麻的思绪，他慢慢上楼，推开门的第一眼，目光便再也错不开。他只觉得那个安静沉睡的少年好像本来就是这房间的一部分，没有一丝突兀。

　　他的心莫名地就静下来了。

　　他拿出一本书，坐在床边细细地看，阳光洒在他身上，和严飞川的睡颜一样，透出一股安静平和的味道。

　　严飞川是被饿醒的。他皱着眉看了看手机，才意识到自己睡了将近两个小时。他盯着林远一的脸看了半天，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见他醒了，林远一抬头，把书轻轻合上置于床头，“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要在床上吃！”阳光暖暖正是睡觉的好时候，严飞川只觉得全身懒洋洋的，怎么也不想从这柔软熟悉的床上起来，抱着熊猫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肯安分片刻。

　　“好，依你。”林远一把装着各种零食的袋子抱过来，一股脑儿全倒在严飞川旁边，自己也顺势跳上床，骑在严飞川身上，“有本事你别起来，就这么吃。”

　　严飞川扭头看了看旁边堆成小山的零食，又看了看骑在自己身上稳如泰山的林远一，轻笑一声，“谁说不能这么吃。”

　　严飞川伸手拿了一个大果冻，轻轻地撕开一个小角，先吮吸一口，然后再往下撕，一不小心撕得太大，果冻滋溜一声落在唇上，严飞川微微仰着头，张口咬下半个，又连忙用手去接。

　　那一个瞬间，林远一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俯下身去与严飞川分享那个果冻的冲动。

　　两条长腿分开曲起，他往后压了压，在被子上微微蹭了蹭，目光灼灼，“我也要吃。”

　　严飞川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下，才体会过来林远一的意思。他好脾气地笑笑，又拿过一个果冻，轻轻撕开一个小孔。生怕汁液滴到床上，他歪着头一琢磨，不得不吸了一口，然后全部撕开，把果冻往前递。

　　严飞川正想着要不要撑起身子，就见林远一俯下身来，就着他的手，轻轻咬着那个果冻。

　　林远一的脸蹭着严飞川的手，让他指尖发烫。严飞川没由来的一阵慌乱，手一抖，果冻便掉在了胸前的衬衣上。

　　严飞川正要用手把果冻抓起来，却见林远一压了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林远一用那种说不清的目光抓住他，不让他动弹，却又像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一般，唇无声地动了一下，还没待严飞川看清，就低下头去咬那块果冻。

　　林远一吃得极慢，简直可以说是在细细品尝，果冻的湿意慢慢透过衣服传到皮肤，那种异样的凉像触电一般瞬间传遍全身，激得严飞川全身毛孔收缩，皮肤轻微颤栗。

　　林远一慢条斯理地吃完那个果冻，抬起头来对严飞川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我还要吃……”

　　“吃什么……”严飞川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声音含含糊糊的，语气暧昧不清。

　　林远一没说话，一只手撑在严飞川的耳畔，半个身子压过来，另一只手在那堆零食中挑挑拣拣，目光专注，面容安静。

　　严飞川近距离地望着那张于他而言并不陌生的脸，他看了几十年，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悸动。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蛊惑，只感觉自己成了正被少年挑选的食物，那人的目光是盯着自己的，那只手也仿佛是在他身上摩挲。

　　严飞川带着一脸无奈又纵容的表情看林远一慢条斯理地挑出一条巧克力，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晃，那东西便丢到了他的胸前。

　　“我要吃这个……”

　　严飞川拿起那条巧克力，撕第一下，手一抖没拿稳，掉了下来。他连忙捡起，在心里腹诽自己以前真是长得太好，还不自知的到处放电，简直是勾人！

　　他把撕开包装的巧克力递了上前，拿得稳稳的，生怕刚才的故事重演。

　　不料林远一根本没伸手来接，他直接低下头去咬了一口，然后微微直起身来，轻轻舔了舔唇，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严飞川，“不算太甜腻，你尝尝。”说罢轻轻握住严飞川的手腕往回推。

　　严飞川怔住了，望着那一排细密清晰的牙印，只觉得脑袋里有些什么转不过弯来，晕乎乎地咬了下去。

　　这巧克力是瑞士原装进口的高级货色，的确没有一般巧克力那种腻心的甜度，醇厚的可可味在唇齿间化开，香浓中带点微苦，入口即化，丝滑的口感让严飞川下意识地又咬了一口。

　　“不给我留点？”林远一看他呆呆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种说不出的躁动，索性俯身咬住剩下的巧克力。

　　一条巧克力本来就没有多少，林远一这一咬，不知有意无意，还含进去了严飞川的一根手指。

　　严飞川想要松开手，身体却不听指挥。他只能愣愣地看着林远一就着他的手吃完巧克力，放任柔软灵巧的舌像是在蹭痒似的扫过他的手指。舌尖与指端接触的那一刹那，严飞川仿佛触电一般，只觉得一阵酥麻迅速从指间蔓延至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他竟然被这一个动作激起了鸡皮疙瘩。

　　林远一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巧克力甜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让他的心也汪了一潭水。

　　林远一面带嫌弃地抵开那根手指，还坏脾气地咬了一下，嘴里抱怨道：“脏死了。”

　　严飞川反应过来，刚想反驳，抬头就看见林远一的笑容，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春日迟迟，秋水涟漪，都比不上这人微微一笑。

　　那张早已习惯的脸上有严飞川不熟悉的神采。他以前并不爱笑，哪怕是在面对陆言寻的时候，他也难有真心的笑容。他习惯的是吊着一双桃花眼，嘴角轻佻地上扬，露出那种嘲弄的弧度。

　　他不曾露出过这样明媚温暖的笑容，所以他无法避免地心动了，浩瀚天地间突然有了一个化不开的魔障。

　　“零食不能当饭吃，饿不饿？我起来给你做饭？”严飞川掩饰性伸出了手，却不敢摸那张脸，最后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

　　“知道你是巧妇，但可惜我家里没米，今天就吃这堆东西。”林远一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伸手去扯被子，“快起床！”

　　严飞川不理会他的横眉竖眼，死死抱住熊猫，倒像是耍赖一般嘟囔着：“不想动……”

　　“你确定？”林远一眼眸一转，自己躺了下去，声音中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那我也不动了。”

　　林远一又伸手去抢熊猫，严飞川自然是让着他，林远一又不乐意了，把熊猫往严飞川怀里一塞，“还你。”

　　严飞川刚才睡的时候并没有靠枕头，这下却比林远一睡得低了不少。他正想往枕头上蹭，却见林远一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霸道又温柔地环住他，“老实睡觉。”

　　林远一的下巴轻轻抵着严飞川的头，严飞川终于全身放松下来。他捏了捏手中的熊猫耳朵，轻轻的笑了。严飞川动了动，找个舒适的姿势窝在林远一怀里，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