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牢》文刀木

12、第 12 章

　　这一晚严飞川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中他一个人站在苍茫天地间，入目一片荒凉。他的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而在他的前方，远处一盏灯火明明灭灭，闪着一星微光，让他忍不住靠近。但脚下那团黑色如同活物一般，随着他的脚步蔓延，他的每一步都像墨滴进白色布匹似的让黑暗迅速扩散开去。他因此脚步踟蹰，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原地停留良久，然后他开始向着微光前行。

　　一片混沌中严飞川只觉得心里有一个近乎疯狂的执念，哪怕世界就此黑暗无边也好，也想要靠近那个看起来无比温暖明亮的存在。

　　如同前世与陆言寻的初见。

　　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着，而他脚步坚定，朝着希望的源头走去。走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奔跑，于急促喘息中带点自欺欺人的快慰，仿佛就此就能甩掉身后的黑暗。他喘着气来到最后的微光之前，然后他发现那是一面镜子，他从中看到了林远一不见悲喜的脸庞。

　　他在与他对视，用一双忧郁的眼眸，沉默并且清晰地望着他。

　　心脏被谁用力攥了一下又松开，疼痛的后劲让严飞川从梦中仓皇醒来，额上早已沁出了细汗。他坐起来摸索着打开了灯，双手掩面用力揉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摸到了一脸泪水。铺天盖地的悲伤开始退潮，让他的手脚开始回暖，有种针扎一般的痛感，而他一动也不敢动。严飞川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看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梦中的自己就那么难过。他看不清过去和未来，心里一片空空荡荡，只刻着一个名字——林远一。

　　如同魔咒让他不得安生。

　　严飞川看了一眼床头陈旧的闹钟，还未到凌晨七点。此时已然十月，天亮得渐渐迟了。严飞川无法成眠，索性起身来到窗前。打开窗，清冷的风猛地一下灌进来，阴蒙蒙的天色，突然让他想起了获得新生的那天清晨。

　　这朝暮永恒不知倦怠，而他早已跨越了一场生死，还依旧看不穿，执迷不愿醒悟。每当他看见林远一那张美得近乎邪性的脸时，他无法不想起自己低到尘埃里去的前生，那是一种清晰的提醒，嘲笑着他试图遗忘记忆的决心。

　　如果他能清楚认识到自己与林远一已经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也许他就能够放开林远一，真正走出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他放不下，他也不可能放下。那具身体如一个囚牢禁锢了林远一的一生，也成为了他的镣铐，无法割舍的羁绊，所以他选择不放手。

　　不放手——把那个人牢牢地抓住，用这一生站在他的面前替他遮风挡雨，扫除一切障碍，让他能够活得自由张扬，让他在这尘世获得幸福。

　　至于自己，在做过那么多错事之后，早已经没有权利心安理得地拥有幸福这种奢侈品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遇见了陆言寻的缘故，严飞川再一次萌生出了不安感。他坐在床边，首先想到的是这一世自己丧失双亲的孤儿身份。监护人缺失始终是一个隐患，这意味着要是有什么变故，身为一名未成年人，他只能接受法律把他判给他唯一的亲戚——那极品的大伯一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若是那样的话，且不说严飞川的未来计划要搁置多少年，就说他现在拥有的大量金钱，恐怕也会被人惦记上。提到钱，严飞川一阵后怕，他炒股的账户始终是钻了法律和网络的空子，也是红姨心善，不多问什么就被他哄借到了身份证。如果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他，资金的安全就无法保障，他以后的规划全部都会成为空谈。

　　想到这里，严飞川打算减持手上的股票，钱这东西，还是握在手里比较实在。他打开了电脑，才发现没到集合竞价的时间不说，今天周六股市根本不开盘。现在正是网速比较快的时候，却干不了自己想做的事，严飞川心烦意乱，只好随意地浏览着网页。他不经意间点到娱乐版，就看到网站上有歌神林城演唱会的门票预售通道。对于歌神夏修，严飞川并不陌生。他清楚知道此人以后会是娱乐圈的一代传奇，几乎影响了未来歌坛整整十年的流行趋势，而此时正是他事业起步红得如日中天的时候。想着到时候可以带林远一一起去听，严飞川便留意了一下时间。

　　今年的圣诞节吗？看着自己写下的时间，严飞川心里咯噔一下，在便笺纸上写着备注的笔停了下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年黑色七月开始，一场席卷全亚洲的金融危机就要爆发了。

　　可以说目前的金融体系本来就不完善，还处在畸形繁荣的时期，早已埋下了不少隐患。而不久之后大量国际游资移师金融中心香港，矛头直指香港联系汇率制，要不是政府手段强硬积极救市，中国经济不知道得倒退几年。身为一个重生人士，严飞川清楚地认识到那场金融危机会给整个亚洲金融市场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他也清楚记得在金融危机来临之后，整个林氏集团实行紧缩政策裁员不断，甚至闹出了不少负面新闻，他父亲几乎一夜愁白了头。

　　严飞川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能力阻止这场大危机，他只能独善其身，然后在力有所及的情况下拉林氏一把，其他的他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金融危机之前股市会有一段虚假繁荣的时期，如果时机把握准确还能大赚一笔，严飞川在犹豫自己到时候要不要搏一把。但说到底时机会不会改变他并不能确定，他的重生会有什么蝴蝶效应他也不能预料，连陆言寻的人生都出现了偏差，他实在不敢轻易冒险。他现在最主要的经济依靠就在这上面，他不得不未雨绸缪谨慎行事。

　　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决定的，严飞川索性先放下，他和林远一约好国庆假期一起过的，他可没忘记。严飞川把屋子整理了一下，从里到外换了一套新衣之后，带上钱包便小心地锁好门下了楼。

　　红姨的小吃摊人太多，严飞川现在也不是很饿，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就走了。正值国庆，街上倒是热热闹闹的，刚好遇上移动公司正在办活动，严飞川索性预交话费换来一个功能简单的诺基亚直板手机。这时候的手机还带着一个突出的天线位置，结实耐摔，传说中的砸核桃利器。严飞川试了试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以外基本没有其他功能，在游戏一栏里找到了久违的贪吃蛇，严飞川玩了一把，一不留神咬到尾巴了。严飞川笑着把手机装进兜里，倒也没怎么怀念前世功能强大的智能手机。

　　买了手机，严飞川先把早就记在心里的号码输进去，在存姓名的时候，还恶趣味地打了一个坏脾气猫。然后又把记着林舒墨号码的字条掏出来，心情复杂地存了一个“舅舅”。

　　严飞川先给林远一发信息，“我是严飞川，这是我的号码，我吃完午饭就去找你。”还没等把手机装上，手机就嗡嗡了两声，严飞川打开一看，坏脾气猫貌似很不高兴：“我也没吃，现在过来。”

　　严飞川正要回复，嗡嗡又收到一条，“打车！我饿了！”几乎可惜想象到林远一沉着脸生闷气的模样，严飞川脸上带着笑回复道，“好的，等我一起。”

　　严飞川挥手打了个车，说出熟悉的地名。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特别能唠嗑，司机打从他上车起，一路上那话匣子就没合上过。

　　“听你口音，小伙子外地人呐？”司机大哥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煎饼果子，车开得不紧不慢，眼皮一翻，瞥了他一眼。

　　“算不上吧，周边地区的。”严飞川一直说的林城方言，但因为以前在乡下长大，还真拿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口音，就谨慎地说了一句。

　　“我懂，林城好地方，有钱人都爱往这跑！哎，你跟我说说，你们那汇景山墅现在房价得多少了？”

　　严飞川一听，乐了。知道司机是误会了，他连忙摆手解释，“你老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哪住得起那地段，我就是去同学家做做客。”

　　“哎呦，你这同学不错啊，有钱人，跟着他好好混！”司机大哥三下五除二地把煎饼果子搞定，包装纸往边上一放，接着说，“不过这些有钱人多半脾气怪，难得处……”

　　感受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严飞川打开一看，坏脾气猫的短信已经成了“！！！”严飞川笑，动不动就挥爪子，可不就是难得相处嘛！手指一动，回了一个“……”

　　估计坏脾气猫生气了，手机一路无话。严飞川附和着跟司机大哥唠嗑，时间倒也过得快，不一会就到了小区门口。严飞川下了车，在门卫室那里给林远一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被放行了，他沿着山路慢慢往上走，前车熟路地找到地方，按下门铃。

　　刚按完门铃，门就开了。林远一脸色沉沉地扫视了他一眼，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严飞川伸手去揉他头发，好脾气地笑，“我来得急，没带礼物，下午我们出去逛逛，一起买。”

　　林远一眼睛向上一翻，白了他一眼，“不年不节的，买什么礼物，谁稀罕来着……”嘴角却忍不住轻轻翘起来。

　　把严飞川迎进来，林远一掩饰性地撇了撇嘴，“随便坐，阿姨放假，我爸上班去了，家里没人，我都快饿死了你才来！”

　　严飞川一进门就有一种很强烈的归属感。

　　暖融融的杏色墙面上点缀着零星的花瓣，温暖中带着清新，厚实的大地色地板仿佛光脚踩上去也不觉得冷，碎花田园风格的布艺沙发上随意摆放着几个手工花型靠垫，古朴简单的实木家具似乎永远都是显旧的模样。从客厅望去，厨房淡绿色的壁橱仿佛能感受到浓浓的田园气息，大大的落地窗旁是一个藤制的吊椅，大朵印花组成的窗帘和落地窗外繁花似锦的小花园，更是美好得让人恍如隔世。

　　这是母亲林舒雅亲手布置的房子，在她死后，父亲从未改变分毫。严飞川环视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心里酸酸的，前世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吧？居然舍得卖了这所房子！严飞川触景生情，心里堵得慌，又怕林远一看出来，连忙收拾心情，“我还不饿，今天起太早了，现在有点晕，我就在这歇会儿。”

　　“起太早？那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林远一听了这话，立马转过身来把严飞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严飞川略显疲惫的脸上。

　　林远一的眼神让严飞川觉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都叫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反正都结束了！”严飞川眼睑有些浮肿眼袋微黑，明显的没睡好……林远一想到昨天的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什么……唔……”严飞川正想反问林远一为什么没头没脑来上这一句，猛然回想起自己昨天编造的蹩脚爱情故事，立马微低着头，脸上换上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我知道……只是哪有那么快……”

　　林远一一言不发，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盯着严飞川垂下的睫毛。他突然阴沉着脸去拉严飞川的手，转身朝楼上走去，严飞川只好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上楼。

　　林远一扭开自己的房门，指了指自己的床，瞥了严飞川一眼，头微微一抬，“睡。”

　　“那你呢？”严飞川听话地往后一躺，还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我去楼下拿点吃的。”望着床上的严飞川，林远一眸色闪了闪，移开了目光。

　　“有吃的你怎么不先吃一点……”严飞川嘀咕，自己好不容易养润的人儿，要是饿瘦了他还不得心疼死啊！

　　已经走到门口的少年猛然转过头来，硬硬地甩下一句，“我乐意。”

　　好吧，你乐意我也乐意……严飞川起身，倚在门框旁看林远一下了楼，才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发，目光望向柔软的床。被子暖暖蓬蓬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床边林舒雅亲手做的大熊猫布偶已经旧旧的，却还被少年小心的保存着。严飞川抱着久违的它，只觉得心安，眼皮一合困意来袭，还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