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淡忍

22、万事归宗

　　路华浓所在的青庵并不难找，她也没有打算在深山老林避开尘世悔过一生。一刀的记忆里还残存着那里的影像，素净自然，温雅大方，单从布置来看便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当年归海百炼身亡，对外宣称凶手不知其人，年幼的一刀不顾母亲苦苦阻拦，跪在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弄得额头上鲜血淋漓，然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为父报仇之路。

　　不知道路华浓当年经受着这一切是怎样的心情，一个无法控制的悲剧毁了关于家的整个概念。一刀推开青庵的木门，年久失修，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青灰色衣衫的妇人跪在佛堂前的蒲团上，身体挺得笔直，她闭着眼睛，手上不停息地数着一颗颗润滑失色的佛珠，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真的再也与她无关。

　　一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无疑这样的一个女子比之他记忆里的那个更加符合母亲的形象，但毕竟，这不是他的母亲。

　　“施主有何贵干”？

　　“···”一刀只能沉默，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一个母亲这般的问题。

　　他们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隐隐对峙，直到正午微辣的阳光变成傍晚灿烂的流霞，橘色婉约的光芒透过窗棂射进这个小屋，提醒着时光正逝，需要珍惜。

　　“施主还是走吧，天快黑了”，路华浓在蒲团上跪了整整一个下午，脊背挺得僵直。她不曾回头或者睁眼，但她知道，身后的这个人是她的儿子，心心念念了十几年，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当年他走得时候还那么小，就和他父亲一样的倔强：“恕贫尼不能远送”。

　　现在的每一分留恋都会是他得知真相后痛苦的根源，咸涩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滚下，她只能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快地驱逐儿子远离。一刀无言地踏出小屋，青色的瓦在晚霞的映照下流露出冰凉的光芒，隐约一种孤绝的姿态。

　　霸刀在空气里划出空响，不经意间撞到院子里那颗经时历久的杨树，留下一个不浅的凹痕，一刀想，他能代替归海一刀为这个作为母亲的女人所做的便是尽量不要把事情波及到她的身上，波及到这个与世无争的青庵小院。

　　但至少他得来一趟，至少必须让路华浓知道，她的儿子也在挂念着她，对于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来得更加安慰。

　　成是非虽然是不正经的调调，但办起事来倒是自有一套方法，大概这也是朱无视不曾想到的地方。那么多银两粮食的消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总有些蛛丝马迹或者一些不引人注意的障眼法，找到它们也仅仅是敏锐力与时间的问题。他沿着找到的线索一路追查至青州的方向，正好省了一刀奔波的路程。

　　青州秦氏这几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似是无中生有一般，速度让一般的江湖人感到惊诧以及羡慕。一刀到达青州的时候，正巧碰上秦家老爷子七十岁大寿金盆洗手，大大小小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街上各色的江湖人走走停停，酒楼茶坊也是热闹异常，就算已秦氏如今的地位，这样子轰动武林的排场似乎也有些过了。

　　一刀背着霸刀跟在前面走路都能走出流氓味道的成是非后面，看他不知从哪里顺来两张请柬在门口守卫的眼前一晃，连带着自己都被轻松放进大门。那守卫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眼神里的轻视意味流露的很是明显。一刀想，成是非的大度也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就算没有朱无视，他也不会一辈子仅仅是一个混混。

　　霸刀用深黑色的粗布包着，就像寻常武林人士行走江湖的那样，毕竟这般宽而阔大的刀，还是显眼了。

　　秦府院子很大，请的人也颇多，绕过大门后状似屏风的那一面墙，便已经开始设置酒席，粗略估计，大概这一个外院，就有几十来桌的样子，下人侍女们正忙着来来回回地上菜，菜色不是很精致，但是量足，很符合江湖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脾性。浅褐色的酒坛子，坛口扎着鲜艳的红色密封布巾，在院子靠墙的一角堆成一座架起来的假山。今天的风有点大，太阳也不小，一整面艳红色随风自舞的样子，倒是自成一场风景。

　　成是非很不客气地随着人流做了靠近内院的位置，拱形的大石门，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布景。相比外院，内院只设了十二三桌的模样，成众星拱月般把主桌围在中间，主人家如此布置为了招呼各方来客无可厚非，但来的毕竟都是武林泰斗，这般做法始终有些自负心思在里面了。主桌上明晃晃地放着一个金盆，普通的水盆大小，看那成色以及阳光下反射出的光芒，价值不菲，也亏得秦氏若今的地位，来的人多，否则稍微低一点的人家，这样做简直是自己招贼的行为。

　　仪式开始前照例是一篇长长的说辞，无非是感谢武林各位支持，外加炫耀自家地位，再与地位更高的几家保持好关系，偏偏能扯出近半个时辰的废话。内院还好，外院一些像成是非这般混进来的早早就吃上了，放低声音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一般而言，几乎是没人管的，这类的宴会宴请，避免不了这类人的光临，与他们计较，反而是不值当了。

　　成是非也是一手鸡腿一手肘子，啃得不亦乐乎的同时还要分出心神听那秦老爷子七十稀龄中气十足的声音，外加歪过头来与一刀讨论一番，弄得一刀都没了举筷的胃口。不过酒倒是不错，都是十几年的花雕，味道精纯，拍开坛口的时候，酒香扑鼻。

　　大概武林中事总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来点插曲，笑傲江湖里，若是刘正阳金盆洗手前毫不废话，洗了再说，大概早就与纷扰江湖无干，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继续他的知己相交了。

　　秦老爷子指尖刚要触水那一瞬间，就听管家来报，外面有人求见，语气支支吾吾，看来是专门挑了个好日子上门找茬来了。一刀嘴角微挑，继续饮他的花雕酒，成是非倒是很有兴趣，又抓了两个肘子跟在大部队后面去了门口。

　　越剑门门主的师弟，也就是这次代表越剑门来给秦老爷子拜寿的越剑三君子之一的叶匀实，早上被越剑门弟子发现横死在客栈床上，全身上下共被刺三十四刀，刀刀见骨，死不瞑目。几个弟子商量一番，自觉挂上了最近江湖里人人为之色变的刀魔作恶之事，抬着担架找上秦府希望在座的各位正道大侠主持公道。

　　白布被掀开，引得在场众人不由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三十四刀，其中三刀横在脸上，虽不至面目全非，还能认出是谁，但那副样子，实在让人心生戚戚，何况还有一双不曾闭上的眼睛，翻着眼白，透着一股子怨恨味道，似化作恶鬼也不会罢休的诅咒。少林峨眉的几位大师和师太共同说了句“阿弥陀佛”，都不忍再看。

　　金盆洗手事件就这么被推后，侠义心肠的秦老爷子大包大揽，代替在座的几位说得上话的前辈应下此事。

　　相关人等吃喝一顿都就近寻找客栈，部分直接寄住在秦府，关注刀魔事件的后续发展。还好成是非之前就寻好了客栈，定了三四间房，看来他也知道云罗偷跑出宫是会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也不是全然无心。整整一个下午没有行踪，傍晚推门进来的时候，一刀发现后面果然跟着云罗，这次倒是女儿装扮，穿的很普通，几次偷溜出宫的经验里，她大概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一刀”。其实云罗虽然有些皇室公主的任性刁蛮，还是很能分得清轻重，不管是不是故意，她对朱无视这边的人都带着一份敬畏，只是不知这根源是因为那严肃正直的神侯还是因为某些讳于人口的原因。

　　一刀点点头。女孩子任性一点是一种撒娇的方式，识大体就好，而云罗明显是属于这一类别。

　　海棠人没有赶过来，书信便已先至，要求一刀和成是非一定要留住云罗，并且天涯与月生也在赶来的途中。这般阵仗，一刀想，该是天香豆蔻原在云罗手中的事情，巧合之下被朱无视察觉了。他看向云罗素色钗裙外面几乎不离身的那个圆鼓鼓的香囊，并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做变动的好。

　　一刀不知道，朱无视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这几天时不时地眩晕，神智模糊现象倒是时有发生。七心海棠还好好地放在随身的布袋里，还不到时候，因为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发作起来具体是个什么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