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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碧落黄泉 ...

  •   天色还不曾全亮,鸡都打鸣了。
      上官止在桂花树下静坐,晏回书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煮了一锅粥。昨晚一个猪头炖了一夜,满院子都飘着肉香味。李节周信五更方去睡,李良卿打开锅盖,一股肉香更是一股脑喷了出来,拿了个勺将大料茴香都挑出来,手上浇了点凉水将猪头放到篮子里,用块布掩了。
      周砚泡了壶茶,递给了上官止一杯。
      上官止看着他,周砚被他看的纳闷,上官止慢慢道:“你身上也有股清气。”
      周砚笑了:“学生心中无事,自然清。”
      “你心中无事不代表这世间无事,只怕事来了,你的心也就乱了,年轻人听我一句,一群好人在一起,不一定就是好事,更不一定就有好结局。”上官止将茶还给周砚:“天太冷,热茶捂手。”
      走了好久,走了好远,在村的最北头,再北就是树林了,四下一户人家也没有,荒烟败草一处青砖坟头,晏回书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挽了袖子上前拔草,冬日里的草只剩草根,那草叶化成了屑吹散在西风里。
      “连墓碑都不曾立一块吗?”上官止的声音有些发抖。
      “师父生前再三嘱咐不让立碑,也不让立牌位。”晏回书下跪叩了三个头,将猪头摆上,烧三支香,点了两根蜡烛。
      上官止跪下来,认真地用手挖了几捧土,一一洒在坟头上,跪在坟边久久也不说话。周砚站在一旁,心里却发沉,天色灰蒙蒙的只是一处青坟,他低声念了一着挽歌: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磪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明。
      树上的猫头鹰叫得凄厉刺耳,周砚不忍垂泪。李良卿拉了他过来。
      “年轻人到底不经事,世事无常,本应看透。”上官止扬了手中的尘土,站起身:“早早回去吧!放了两天晴,我看这天又要压下来,怕是要下雪了。”
      晏回书收拾了东西和李良卿周砚一道,走出不到半里外,回身再看,坟前的蜡烛被一阵西风吹灭了一支,明明灭灭,树林里跑出来几只狐狸,围在荒坟边。
      “我听闻过一个说法,说人死以后到了冥界,也是要入籍贯的,你阳世间的坟所在,便是你阴间的归籍所在,你师父不让你立碑写名,怕是别有深意,这天地之大,他想要去寻的不在此间。”李良卿心里就像这沉沉的天一样,他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这世间的感情和那往事竟如此无怨无由,他的手冷极,直往周砚袖里钻。
      回家的路上有村头的小孩子已放起了鞭炮,晏回书看着那小孩也不顾天寒风大,一个个小脸冻得发红,实在可爱。周信和李节远远地叫他们,也买了几串鞭炮。
      不知为什么,李良卿想起那一处孤坟心中更加沉,站在风口里咳了两声,周砚从他袖子摸了几颗杏仁喂给他:“小心呛风。”
      “哥儿,我被风吹得头里发沉。”
      “那快些走。”周砚看着他被风吹得青白的脸色,抬手扶住了他。
      晏回书将东西放在地上,弯身将李良卿背起来:“几步路我背你罢。”
      周信李节上来提了东西。
      李良卿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了,周砚去煮白粥,自己端了屋里给他,“你说你怎么一下就焉了,我看你又不是惊风,又不是受凉。”
      “只是外面风雪欲来冷得而已,你替我拿本全唐诗来。”
      周砚依言递给他,晏回书生了个炭盆摆在一旁,周砚泡了一壶白茶,又叫李节把他从京口带来的各色吃食,摆了两盘子,自己出去了。
      李良卿翻书,“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他心中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晚了可窗户外还是亮了,连个时晨都不清楚了。周砚捧着本传奇坐在灯下,晏回书在灯下描年画。
      李良卿披了件厚袍子出来,落了一院的雪,晃得他睁不开眼,那一棵桂花真成了广寒宫中的玉树了,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踏着雪跑到后院。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李良卿如完厕,晏回书已开了门,映着雪他看的清楚,也听得清楚。
      “大爷在京里生意忙,走不开,捎些东西给相公。”
      “不妨的,吴兄里面坐坐。”晏回书回身,李良卿站在树下,“良卿,我大哥从京里捎东西来了。”
      只一眼门外的人的“吴兄”道:“相公家里有客?我还有有事不留了。”快步上马,打马如飞,夜雪纷纷。
      李良卿拳头握紧,慢言道:“你大哥给你带了什么?”
      晏回书当面打开,是白花花的二百两纹银,包银的是天下绝品的绢,李良卿脑中发昏,眼前一片极光,喃喃道:“哥儿,周哥儿!”
      晏回书一把背他进了屋。
      周砚搂住他:“怎么了?”
      李良卿冷得直往周砚怀里钻,“哥儿,风雪大了,我看不见了。”
      “这不是被雪灼伤了眼?我去找大夫!”周砚刚要起身。
      李良卿把他袖子抓得死:“不要紧,躺几天不见雪就好了.回书也不用担心。”闭了眼,只抓着周砚不放。
      灯光跳了几下,周砚叹了口气:“还有什么喜事吗?”
      晏回书看着他抿嘴一笑,桌上的一本传奇正是黄梁梦。
      已是腊月二十三了,晏回书拿了描好的灶神画贴上,烧了三枝香,上官止心系玉柳庄大小事务,不得不走,连日来飞鸽传书,家中催归,临走前在中堂祭了一杯酒,跪下叩了四个头,“哥哥,弟弟走了,清明寒食,定来看你。”
      晏回书送他送到村外,临别前上官止说道:“孩子,你既是我哥哥的徒弟也就是我上官止的晚辈,那两个书生与你不是一路人,年后大家各自散吧。”
      “回书知道,师叔一路保重。”
      上官止看着他并不信,“也罢,你今后出了事传个信与我罢。”扬鞭走了。
      晏回书一个人站在雪中,他只是一个乡野村夫,周砚是士子书生看样子也是富贵之家,他看了看自己一身破衫,无谓的笑了笑其实看到他好好的就行了,自己还是要回这个穷乡的。
      李良卿在房里躺了几日,眼睛也好了,脑里却还是发昏,村外的孩子们一天到晚鞭炮放的不停,霹雳啪啦的。
      “哥儿,到了年后,我俩回洛阳,回书可同行?”
      “哦?”周砚抬眼,“你想带他一起回京?”
      “他可以住在我家藏书别苑,我们有空就去看他,平常可以给他找个事做,校书,楷字,洛阳繁华是人间的好去处。”
      周砚看他说得平淡,想是盘桓了很久的想法,“谢谢。”
      “哥儿,他是个好人。”
      周砚笑了,“我们也是好人。”
      过了年初五,天也晴了,雪也化了,却是更冷了,晏回书早早套了车,穿那件鹿皮裘,人更显得秀雅如伦,李良卿拉了他一同上车让李节周信在外面驾车,洛阳还在遥遥千里之外。
      晏回书从袖间摸了一根笛子,悠悠吹出一首《春江花月夜》,如慕如诉,情意缠绵。车窗外是江北一片辽阔,周砚凝神其中,只觉得连颠波都不察觉。
      一曲中,周砚问“这是谁教你的?”
      “我师父生前常吹这曲子,我常听就学会了,没有人教我。”
      李良卿不作声,从袖里取了一管湘妃笛,放在唇边吹了一曲小重山,婉转咽咽,清音幽幽,却是更高一筹,放下笛子笑道:“我可是学了八年了,不及回书天分,靠在周砚身上:“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周砚对了一句:“日暮乡关何处是?江上不见使人愁。”
      本从大运河一路北,半月之内便可到洛阳,奈何李良卿一会儿头昏,一会心闷,就是不肯坐船,周砚一看他,他就做西子病态。一路马车走走停停,中途还观景逗留。驿站里周砚又收到了一封书信,眉头微皱,给李良卿看了,李良卿扬手在灯上烧了,“此事更不能急。”
      “良卿兄,此事是不能急,可也要知迟则生变的道理。”
      “明日过黄河,到汴梁且留一日。”
      “只能如此。那回书怎么办?”周砚沉声。
      李良卿闭眼,“那他留在汴梁,事完了来接他。”
      周砚起身,负手而立:“你我是忘了本了,你写一封回信,说后日回京。”
      李良卿挥笔:“事已毕,后日至,铁证如山,莫虑!”落款:李稷。一手隶书,如刀刻,严谨的密不透风。
      “李节,去寻条船明天渡黄河。”李良卿朝门叫道。
      明月东升,照影成双。
      黄河冰雪刚化,上游卷着冰块滔滔而下,几舡公撑得颇费力,对面的汴梁城热热闹闹,近在眼前。
      渡口下来,李良卿扫了一眼,揪紧了周砚的袖子。周砚一眼看过,皱眉道:“怎么回事?”
      “听天命吧!我们去别苑吧!”
      “什么?”周砚不解:“你有事瞒我?”
      “走吧!“李良卿拉着他大大方方的走了。
      渡口边各色货船,车马,贬夫走卒,熙熙攘攘,李良卿拉着周砚走得急,不小心一脚踢到路边一盆水,冷水溅了一腿,一个寒颤却是脑中一片静。
      一个小老头,忙上前做揖道:“相公,受惊了,小老儿早上捕点鱼在此卖。”
      周砚陪礼,“家兄走得急,冲撞了老人家。这盆我们陪你。”
      “哪里要陪,不妨事再去装盆水就好了。”
      “你们给老人家去装水。”
      “慢着,老人家你这是什么鱼?”李良卿问道。
      老人家从随身的鱼篓里倒了三条鲤鱼出来,还鲜活的很,一条足有四五斤。
      “真是黄河之鲤天下至鲜啊!老人家这鱼我要了”,李良卿抬手给了钱,回身对晏回书说:“明天我和周砚要去洛阳,今天请你吃鱼。”
      晏回书点点头:“多谢了。”
      提了鱼,雇了车到了李府,两个看门做了揖,李良卿吩咐道“晏兄是我江南的朋友,在这里先住着,你叫人收拾了屋子出来,我和周相公走后,你们常领晏相公去汴梁城中玩玩,有事到洛阳去报我,不日我会派人来接的。”
      周砚安慰晏回书道:“我们学里有事,要去洛阳,你在这里读书静居,不日我们就来找你。”
      “其实不用麻烦,书生你到了洛阳我也就放心了,我回阜宁就了。”
      “来一趟总要呆几天,不习惯再回去。”李良卿进了内堂去换袍子,周砚叫了厨下来备饭。
      “回书不用拘礼,良卿家略有资产,我们在学里忙完,就接你去洛阳。”周砚心中却也轻松不了。
      中午桌上摆了鱼汤,红烧鱼,糖醋鱼,上好的汝窑瓷碗,旁边有丫头捧饭。
      李节门外请道:“相公,车马备好了。”
      周砚叫人去厨下与晏回书添菜,嘱咐了两句和李良卿坐车走了。
      一桌的佳肴端上来还热腾腾的,却只晏回书一个人,慢慢的吃饭。
      后堂亭台水榭,水木清华,临水池边一座宋临阁上上下下六间屋子全都架满了书,案上一本《大学》密密麻麻注满了蝇头小楷。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副瘦金书挂在窗边,落款是“熙元四年周砚赠良卿”。
      透过字迹,晏回书仿佛看见那只带着墨香的手。
      他提了笔,临摹着字体一笔笔的写。
      临了三天,写了足足几百张,突然一阵风吹了纸满地,几个仆人跑进来:“晏相公,不好了,有人刑部的人在门口来拿你,我们说这是我们家相公的宅子,他们不敢进,正请你出去呢!”
      晏回书蒙了,“什么是刑部的人?”
      “小的哪里知道?如今相公只有去,小的快马叫人去京里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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