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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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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差,真如书里说的‘狂风卷积着乌云’,路拙身在急诊室听进耳朵的不是医院的嘈杂,而是窗外那呜呜风声。她今天很紧张,有种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恐惧感,也因为此做事比往常更细心。主任下过命令了,要全体在岗的都要提高警惕,随时做好出诊、接诊准备。急救药品增了一倍,急救器械全部查看一遍。
‘这天气怕是会出大事呢,警醒着点儿。’路拙听见身后的低声提醒。她急忙回头去看,两个护士从她面前走过。路拙说声‘谢谢’,小些的护士回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路拙这才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把大护士对小护士的提醒错认为是给自己的提醒了。她有些尴尬,扭转头,正对上两米外楚乔的视线,楚乔再瞥她一眼后傲气得扭开脸了。路拙面现黯然。
楚乔不喜欢路拙,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路拙。她初进医院就听到有传闻说路拙暗恋蓝朴镇,更亲耳听一中年护士说‘那路拙在神经外科那会儿,看蓝医生的眼神,那柔的呦都能掐出水儿来。’半年前在蓝朴镇的书里发现一张他和路拙的合影,两人倚肩而立面带微笑。私下问神经外科的护士,多数说人家的私事我哪儿知道,少数人微笑着说‘啊,他们关系也就一般般,除了两人儿出去逛过一回公园也没见多熟络。’得到这晦涩难名的答案,楚乔很难受,看路拙开始觉得刺眼。
而真正让她到讨厌路拙这个程度是因为一块腕表。五月十六路拙生日。下班时在更衣室一帮年轻的护士就闹着要看看路拙都收什么礼物了。楚乔没往上凑,一边听着品评礼物的声音一边换衣服,都是些布娃娃、汤姆猫、大熊之类青春期少女喜欢的玩意儿。她听的没劲,换好衣服就要走,快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转回身去看,只见路拙被拥在中间,她根本看不到她们正在惊叹的腕表。狠狠咬牙转身出更衣室跑着去神经外科找蓝朴镇问他是不是把腕表给了路拙。蓝朴镇回答说是。如果说她在更衣室还有那么点存疑,对蓝朴镇还抱有奢望的话。听完蓝朴镇的回答她是彻底失望。那劳力士女士腕表她求过多少次蓝朴镇就是不肯松口;可人路拙过个生日,腕表就轻轻松松的到手了。那块表对她而言都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她路拙就赚个死工资的凭什么拥有那么好的东西!
楚乔不理解,她很不理解!她失去了理智,冲口问出了一直压她心底的问题‘你和她睡过了?’。她忘了这是在医院,等话一出口她才知道后悔。蓝朴镇没理她,侧身走了。周围站的有医生,有护士,有病人还有陪床。她很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老天很爱玩弄人,第三天她终于看到了路拙收到的腕表,不是她想要的劳力士,只是个两百多的杂牌子腕表。她恨自己,讨厌路拙,对蓝朴镇则充满悔意。以前卖好蓝朴镇还能捧个场,现在她百般讨好得来的仍是冷脸;她放下自尊故意拿了他的手机放路拙包里,还是没能引来他一丝关注。
路拙也不怎么待见楚乔。在这医院暗恋蓝朴镇的不多,也说不上少,光让人们私下交流的就有三个,她这个从农村来的都沾不上人家交流的边儿。可自从楚乔来以后,她原本无害的短暂暗恋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羞于对人言的情感一点点被人剖开拿去当作谈资。在最近的腕表事件后走到哪儿都躲不开背后议论。她考虑过辞职,可眼看就可能升作住院医师,一年后的住院医后就是主治医师了,她实在舍不得辞职。腕表事件后她一直都在害怕,怕那六个月的暗恋毁掉自己三年的努力。而今天,许是天气的原因,这种害怕尤其明显,路拙的手都有些哆嗦。
下午四点,本该响晴的天黑得透透的,风里夹杂着水汽刮的更烈。到四点十分,风声略小,啪啪的雨点传进急诊室,那声音那么急那么亮,不带一丝停顿的打在路拙心上。路拙的神经线绷得更紧。
又过了十分钟,主任挟着一身冷气进来,路拙的脑子陡然清明。
高速路一大客车司机疲劳驾驶在一处转弯时客车侧翻,车内32人死15人伤17。远中医院虽是私人医院,但因距车祸地点近要收进10个伤员。急诊科忙碌起来,相关的科室医护人员在急诊科集结。
路拙小声对自己说镇定镇定。她身边的医生看她一眼,宽容的笑笑。
楚乔则不停地往神经外科的医生队伍里张望。她记得蓝朴镇今天上班,上午还看见他出门诊来着,怎么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会不来?
急救车的声音呼啸而来。路拙觉得自己还没眨眼,十个伤员已经都推入急诊室走廊。她有些缓不过劲来,这时不知谁冲她嚷了句“还不过来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她这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
刘家禾喊完路拙,看了楚乔一眼。他下来前吴德用叮嘱他说注意着楚乔点儿,别让她误了事。他答应了。楚乔表现比路拙好些,伤员一来她就跟着大家挪动腿了,可再看时路拙都在给伤员检查呢,楚乔还在迈步。他正要开口喊她,不知哪来一医生拽住他手说:“这几个你们科的,你赶紧处理吧。”刘家禾再看楚乔一眼,转身去看伤员。
路拙很忙,但她毕竟年轻没上过手术台,所以只是给伤员检查分诊。一分钟后走廊只剩下三个伤员,路拙连头都没抬,惯性的快速走到离最她近的伤员,刚看一眼正要开口说‘赶紧送手术室’,就被人伸手推开了。在她还没转过味儿来,主任的声音已经过来:“路拙你磨蹭什么呢,快过来护送这人去手术室。”
路拙抬头,刚看见楚乔的眼,主任的怒吼雷一般的在路拙耳边炸开:“路拙你耳朵聋了!”
路拙眼里涌出泪,转身奔向主任指向的伤员。
晚上八点,月朗星稀。蓝朴镇疲惫的靠在自己的车上,掏出手机拨通路拙的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再打一次,路拙挂断了电话。他对着手机正感奇怪,听见楚乔叫他,抬头,楚乔站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
“有时间吗,能不能陪我待会儿?”楚乔问。
蓝朴镇脸上惊讶之色更重。楚乔说话和他母亲李佳敏一样,向来是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突然改为商量式,他很不适应。但这不妨碍他的回答,楚乔话音刚落他的拒绝便出口了:“不能,我还有事。”
“你要去找路拙吗?”楚乔问。蓝朴镇厌恶地皱眉,刚要开口打断,楚乔接下来的话让他闭了口:“你去吧。”说完,楚乔转身走了。
蓝朴镇拿着手机半摊在车上。他很累,原定的下午一台手术,可下手术洗了手刚出手术室的门便被拉回去做另一台手术直到现在才结束。这之间只在第一台手术出门的一刹那看到路拙满是泪的眼,连口水都没喝着。现在他只想摊在车上,永远的摊下去,再不用面对自己的龌龊、路拙的泪眼。
夜晚凉风习习,吹得蓝朴镇晕晕欲睡。突然睁眼看手机已经八点五十三,想想那个九点前必睡的路拙,他赶紧拨她电话。这回通了。电话那端传来她清凉的语调“有事吗?”蓝朴镇没接话,反而问:“你刚干什么呢?”
那端顿了会儿才说:“洗澡,不方便接你电话。”之后声音变得冰冷:“没事我挂了。”说完不等蓝朴镇回话便挂断了电话。
蓝朴镇长舒口气,收了手机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是师兄刘家禾。
刘家禾打电话直奔主题:“下午在处理客车伤员事件中,楚乔拖延了一颅脑闭合伤伤员的救治,路拙也对伤员进行了检查却疏忽大意既没做处理也没通知相关人员导致那颅脑闭合伤伤员在急诊科死亡。”
蓝朴镇缓缓闭上眼,轻声说了句:“送到手术室的也没见全活过来。”
刘家禾沉默好一会儿才接口:“各科主任看过死者都说送来医院时伤势就重,就算是处理及时怕是送到手术室也救不过来。医院方面让主任去和家属沟通。主任回来说家属同意赔偿,不打官司。可咱医院内部是明令要从严处罚。楚乔应该没什么事,路拙没准儿得开除。我想路拙那儿怕是担着委屈,好歹同事一场,你能帮就帮吧。”
“帮?我都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线了,车祸送来的病人只要手术室占得下,哪个不是往里送!她倒好,都检查过了还不吭声!脑子进水了!”蓝朴镇睁眼大吼。
远处车上的楚乔蜷紧了身子。
刘家禾说句:“就当我没说,您继续。”说完挂了蓝朴镇的电话。
蓝朴镇消了火气,裹紧衣服,呆呆的瞅天上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