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5、第五章

　　腾云驾雾。

　　听起来好像很飘渺，很威风，很仙气，不过至于这腾在云上的真实感受么……

　　别人伊昔是不知道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快要被身边这些飞速往来的凛冽寒风给冻成冰棍了啊！

　　可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青袍男子那一派从容闲适的模样，伊昔又不由开始怀疑自己这具所谓的仙身到底是不是骗人的了？就连身后受了重伤的阿夜腾起云来都是一副平静淡定的表情，为什么独独只有她一个被冻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身边原本正专心腾着云的男子，无意间用余光扫了身边的伊昔一眼，看见她抱着双臂缩成一团的样子先是愣了愣，而后却是深深一叹。

　　“天女为何不用仙气护体？难不成，竟连这个都忘记了？”他问。

　　伊昔此时正冷得瑟缩在云团的一边，听了他的问话后，也只是模棱两可的随意“唔”了一声。

　　见此，男子颇为无奈地轻轻伸手一挥，伊昔只觉得那些原本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自己皮肤的凛冽寒风，顿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了。

　　疑惑地站直了身子，她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所处的这朵云团周围，已经被笼上了一层透明的像罩子一样的东西。若不是此刻天光尚好，这层透明的东西在明亮的天光下偶尔会隐隐反射|出些细碎的金光来，她怕是根本就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不过稀奇了没一会儿，伊昔很快就明白过来，于是赶紧侧身对着身边的男子道谢。

　　青袍男子看了她一眼，口中虽是谦逊地道着“天女客气了，小仙不敢当”，但那脸上的神情，却实在是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敬重之意。

　　好在伊昔才懒得去计较这些，在她的观念里，素来觉得无论什么事只要自己已经诚心诚意的谢过，那接下来就可以心安理得了。至于人家接不接受，或者有什么不满，只要没有明确说出来，她就一律忽略不计。

　　很轻松的处事方式，却也很无情。

　　如今少了寒风的侵袭，伊昔站在这祥云上自然是自在了许多。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脖子朝祥云底下看了看，刚才明明还隐约可见的大片绿林高山，还有星星点点的村落，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一眼望下去，除了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以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抬头望了望四周，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白，也不知身边这男子究竟是怎么在这一片上不着天下不见地的半空中辨识方向的。其实此情此景倒是和昨夜的梦境很有些相似，只不过昨夜只有她自己一人，如今有人相陪，到底是安心许多。

　　那个“天庭”似乎挺远的，三人飞了近大半个时辰竟然还没到，索性伊昔平日里就是副百无聊赖的懒骨头，所以倒也并不觉得无聊。站累了，就干脆坐下来休息，反正屁|股底下这朵云软绵绵的，坐在上头还挺舒服。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伊昔已经耷拉着脑袋眼皮都开始亲密接触的时候，才突然被人从半梦半醒间摇醒。

　　“师父？师父？快醒醒，我们就要到了，快站起来，莫要失了礼数。”恍惚间似乎听到阿夜的声音。

　　伊昔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磨蹭了好久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等到她脑子完全清醒的时候，那巍峨高耸的南天门几乎已经近在眼前了，至于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是南天门，那当然是阿夜告诉她的！

　　就在刚才，她脑子还一团浆糊不大清醒的时候，阿夜就在她耳边叽里咕噜的嘱咐了一大堆什么礼仪、规矩之类的东西，结果等到他全部说完，她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回望他：“你刚才，说什么？”

　　阿夜顿时抚额，感情她刚才压根儿一句没听进去。

　　于是他轻叹一声，只简略的重新嘱咐了一句：“总之，一会儿师父你还是少开口好了，天帝陛下若是有什么吩咐你一律应下就是。至于那妖兽，万事有徒儿在，师父不用担心。”

　　这次直等到亲眼看着伊昔点头应下说“知道了”，阿夜才终于舒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青袍男子。

　　“我们走吧。”

　　青袍男子微微笑了笑，眼底的嘲讽在看向伊昔时越发的浓郁：“我看你如今不像个徒弟，倒像个奶妈。”

　　阿夜苦笑一声：“走吧。”

　　于是，青袍男子领头走在前面，阿夜带着伊昔隔了一步之遥跟在其后。

　　南天门外的守门小将一见到打头的青袍男子，立刻恭敬地低头行礼道：“小仙见过‘武曲星君’！”

　　青袍男子点头“恩”了一声，示意他不必多礼。

　　可那小将刚把脑袋抬起来，眼光就扫到了后头站着的伊昔，心头顿时就是一惊，然后毫不迟疑的立马半跪下来，口中毕恭毕敬地道：“小仙见过‘簪花天女’，方才未能及时给天女见礼是小仙的过失，还望天女大量宽恕。”

　　他今日也真是倒霉，原本武曲星君下凡去的时候就说过是奉了天帝陛下的旨意，去“杳冥幻境”请回“簪花天女”，这才不过半天功夫，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而这边的伊昔却仿若没有听见似地，只微仰了头，望着眼前高耸的天门后头，那些半隐在五色祥云之中层层叠叠、连绵不尽的巍峨宫室，一言不发。

　　这下可急坏了眼前的守门小将，这位“簪花天女”当年虽然被罚入“杳冥幻境”思过，可天帝却并未收回她的封号，若按品阶，自然是远在武曲星君这样一个小小的星官之上的，可他刚才居然一时走眼没看见，真真是要命得紧。

　　千年的时光在天界这一众神仙们的眼里，实在是算不得长久，记得当年罗浮山“簪花天女”的赫赫威名，可是这天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界的其他女仙们大多数司的都是些“鸡肋”的职，可唯独眼前这位不大一样，手下掌的不仅是血腥的刑狱之职，更是天庭唯一一个法力高强、且极其能战的女神仙。

　　忆得三千年前，他还只是个天界地位最低下的小天兵时，就曾有幸远远的见过一次天女的风采。

　　那时的仙魔之间还不像现在这般平静，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征战也是从未间断。他已经记不得那场对峙于东海之滨的战役究竟是因为什么由头了，但却能够清晰的记得，一片浩淼无垠的东海之上，那一抹只着了普通碧青纱衣的纤细身影，在用一方耀眼刺目的斧头将周围方圆数十里的海面搅得一片天昏地暗、波涛汹涌后，又在电闪雷鸣的顷刻间直取敌方魔将首级，下手极是干脆利落。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这位久负盛名的天女。

　　而她手中的那把斧头，便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时用的神器“盘古斧”。传说中，此斧挥舞之间可见日月之光，至此，他想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就是平时相见恐怕都要胆战心惊的了，更别说如今有可能已经得罪于她，这可怜的守门小将等了又等依旧不见眼前这位尊神开口说话，脑门上的冷汗早就已经快汇成小溪了。

　　“师父？”

　　阿夜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将，又看了看身边用满是迷离的眼神眺望远方的伊昔，犹豫半晌，终是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不过……好像没反应。

　　莫非是师父见着眼前熟悉的天庭，突然想起了什么？想到这里，阿夜一时倒也不敢再造次，只是略微歉然地看了地上的小将一眼，便不再做声。

　　倒是一直站在前头的武曲星君在此时勾了勾唇角，对着那犹自惶恐的小将语气和善地道：“起来吧，天女只是因见着往日熟悉的宫室一时感慨，故而未能及时顾及到你罢了，并非有意怪罪。”

　　那小将听了他的话，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可等到真要起身时却又犹犹豫豫，时不时地抬头悄悄望伊昔两眼，直到确定她应该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仙知道天女如今重见故地，内心必定很是感慨怀念，然此番天帝陛下急招，天女还是先去见一见陛下，莫要让陛下久等了吧。”武曲星君状似恭敬地转身拱手道。

　　感慨？切，她能感慨些什么？

　　她曾经因功勋卓绝而被天帝封在了下界的罗浮仙山，独自执掌一方。以前未出事的时候，若非天帝召唤，她本就不常在天庭走动，刚才那一脸深沉的模样，与其说是在沉思缅怀，倒更像是在愣神发呆……

　　其实在这点上，才和伊昔相识没几个时辰的武曲星君倒是看得比阿夜清楚得多。

　　因为刚才伊昔那模样，确实只是在发呆走神而已，原因无他，只因眼前的天宫实在太令人感到震撼了些，饶是见惯了凡间富贵之家的伊昔，也被眼前这乍见的恢弘给惊呆了。

　　黄金为地，玉石为阶，触目所及，几乎所有的宫室都以五彩琉璃为瓦，这些华光流转的琉璃瓦在五色祥云的缭绕下，更显得绮丽华美、金光灿灿。宫室上空的云霄之中，还时不时出没着各种仙鹤鸾鸟，清脆激越的仙禽啼鸣声响彻了整个天际。

　　这等瑰丽宏伟的磅礴气势，恐怕就连人间的帝王之家，都是无法企及一二的吧？神仙到底是神仙啊……

　　武曲星君见她对自己的话也没什么反应，眉头不由得一蹙，隐在袖中的右手屈指一弹，一道细小的白光迅速朝伊昔的脖颈处略去。

　　阿夜在一旁将他的举动看得分明，于是紧随其后地举手在伊昔颈后一拦，悄无声息地拦住那道白光后顺势在伊昔肩上一拍，开口劝道：“师父，我们还是先去见一见天帝陛下吧？”

　　这一拍，总算是把伊昔从神游中拉了回来，许是以前在家时被那些教课先生们用戒尺突然的“惊吓”惯了，她回过神时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下意识的叫喊出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慌都没有。

　　只是貌似无比淡定地转头看了阿夜一眼，大概是记着方才阿夜的嘱咐，所以她也没有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殊不知这一番模样，看在这近旁的守门小将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目送着三人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身影后，那小将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只听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真不愧是‘簪花天女’，这等从容淡定、不怒自威的气势，别说是天庭其他女仙了，哪怕是男仙中恐怕都少有人能及得上吧……”

　　而那头离开的三人，依旧是由武曲星君领头，往天帝平素下榻休息的“云天宫”方向行去。行了好一段距离后，阿夜见四下无人，便先行一步上前与武曲星君并肩而行。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我师父，况且无论按辈分还是按品阶她都远在你之上，虽然如今许多事情不记得了，但你也莫要太过分了。”阿夜压低声音道，显然是对他刚才企图用那道仙气偷袭伊昔的行为很不满。

　　武曲星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往后扫了一眼，伊昔正满脸面无表情的老实跟在他们后头。

　　于是他答非所问地道：“别说啊，你看她若是不说话的时候，那副冷冰冰的眉眼倒还真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你……”

　　阿夜还没说完，就被武曲星君给抢了话去：“我以前就看她那副整天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爽了，整天板着个脸，好像所有人都欠她钱似的。”

　　“啧，莫要再胡说。”阿夜皱眉打断他。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武曲星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也真是搞不懂，你从前呆在她身边的这几万年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啊？整天面对着这么一张僵尸脸，虽然长得还挺好看的，不过……”

　　“阿依！”阿夜低喝道。

　　一听到阿夜口中冒出的称呼，武曲星君的脸顿时就绿了，抿着唇隐忍了好一阵后脸色才算稍霁，接下来的路途中好歹总算是闭嘴了。

　　不过很快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云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