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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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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碧竹掩映下的小竹屋内,伊昔几人正围坐在一张竹桌前,喝着阿竹不知道从哪里泡来的茶。
伊昔捧着手里瓷质细腻的白瓷杯,看着杯中微微泛黄的汤色有些出神,这茶并不是用茶叶泡的,里头飘着的,是几片细长而翠绿的竹叶。
刚才在来竹屋的路上,那位替他们引路的少年,就已经简短的做了一番迟到的自我介绍。他说他叫“阿竹”,原身本是这竹林中最最普通不过的一棵翠竹,只不过因为在这天外天中活了上万年,好歹修出了些灵识罢了。
结果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遇帝君点化,这才有幸落地化了人形,所以十几万年来一直随侍在金阙帝君身边,以求能够报答帝君恩情之万一。
而此刻,相较于阿夜和武曲星君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屡屡撇向门外的目光,和脸上越来越掩藏不住的急切、焦躁之色,伊昔却是盯着手里头的这杯茶,脑子里想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既然阿竹的原身是竹子,那他居然还用竹叶来泡茶给他们喝?亲眼看着自己的同类被别人泡在沸水里,然后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觉得,这种感觉至少应该不啻于她以前偶然听到别人说,在凡间有些偏僻、未开化的地方,竟传说用刚出生的婴儿来泡酒喝,可以延年益寿这种说法时的震惊吧?
她记得当时一听到这种说法,就已经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而阿竹如今可是亲眼他们喝下去的……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抬头往坐在她左侧的阿竹那里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就愣在了那里。因为此刻,他自己的手上也端着一杯和他们几人手中一模一样的竹叶茶,且茶杯已经举到了嘴边,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品茗着,那神情悠然自得的好像那杯中泡着的不过是最普通的茶叶,而不是他的同族一样。
伊昔神色怔忡地看了他好久后,颇有些无语的端着杯子望了一回屋顶:果然不同种族间,在交流上总是有些代沟的吧?同类什么的,真的很好吃么……
许是察觉到了阿夜和武曲星君两人的心神不宁,阿竹很快就搁下了手中的茶杯,轻笑着安抚道:“二位莫要如此紧张,花绫姐姐此时必是前去寻找帝君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我们只需在此安心恭候便是。”
阿夜握着茶杯,嘴角的笑容勾得有些勉强,阿竹见此,笑了笑后也就不再说话。
伊昔坐在那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终于忍不住,对着阿竹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好奇:“唔,我说……你真的要比花绫小吗?”
“恩?哦,若说真实年龄的话,我其实比花绫姐姐还要大上一千岁左右。”阿竹神态自若地笑答。
闻言,伊昔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人……还真是挺不要脸的啊,明明比人家要大这么多,却还好意思叫别人“姐姐”叫得这么顺口。
大概是猜到伊昔表情古怪是在想些什么,阿竹不由莞尔:“可若论外表,花绫却是绝对当得起我这句‘姐姐’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伊昔放下茶杯,十分不解地挠了挠头,“你干嘛非要把自己弄成这般半大不小的模样?如果按着年岁,你也早该成年了吧?”
阿竹低头想了片刻,突然神色严肃地抬头看着她道:“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个人兴趣吧。”
“……”
看着伊昔在听到自己的话后瞬间抽筋的脸,阿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神色舒缓温和、笑声爽朗清越,那模样竟全然不似一个少年人,反倒显出些许清狂之态来。
“姑娘当真是妙人也,怪道帝君总是对姑娘念念不忘……”
一听到这句话,阿夜手中茶杯猛地一震,几滴温润的茶水随之飞溅而出,落在了武曲星君搭在桌沿的手背上。只见武曲星君不动声色地伸手抹去了手上的茶渍,然后状似不经意的往他那边撇了一眼。
而那边伊昔的注意力却只在前半句上,听到对方总是“姑娘”“姑娘”的叫,还以为阿竹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好心提醒道:“我叫伊昔。”
阿竹此时正重新端起杯子喝茶,闻言便只是随口“哦”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伊昔见到他不置可否的反应,不禁又开始疑惑的蹙眉。
说起来,这个阿竹也的确是有些奇怪,这一路行来,他对他们几人的态度,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是恭敬谦和,可她总觉得,阿竹他其实是很不喜欢他们几个的,尤其是她。而与之相反的,他对花绫的态度虽然看似放肆随意,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心爱戴……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可她明明从来不认识他的,不是吗?
伊昔见眼前几人都不再说话,也就识趣地闭上了嘴,装模作样地重新端起茶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有时间静下心来,想一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首先,是她的神思恢复了清明,依照苍狄和花绫他们的说法,这是因为她缺损的魂魄统统都归了位;然后是确定了她和千年前那个魂飞魄散的凡人姑娘樊宁,应该是很有些渊源的,或者说,她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再然后,据说她的魂魄之上,有一道金阙帝君亲手所下的封印,说明他应该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花绫了;再再然后……
伊昔拧着眉头,把这所有的事全都重新思索了一番,也就是说,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自己的问题?只要弄清楚了她的问题,这一切,似乎就能够全部顺利的串起来了,就好比一个圆环,而她就是这个圆环上缺失的最后一块。
想到这里,伊昔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不由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转念一想,他们统统都说自己不是人,那她究竟是什么?记得苍狄跟她说过,他发现樊宁的魂魄碎片拥有非常强大的灵气,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她实际上莫非也是个神仙么?
不是吧……
伊昔苦着脸在心里哀叹一声,世人都道神仙好,可于她来说,这些日子以来却是完全做神仙做怕了的,这个神仙,它根本就不好当啊!
有多大的本事就要承多大的责任,就拿花绫来说吧,在那些假扮她的日子里,虽然她除了偶尔露脸装装样子以外,其他事情基本都被阿夜给接了过去,可就是这样,她都已经觉得疲于应对了。
当然,这其中有她自身懒惰的原因,可也足以看出,平日里样样都要事必躬亲的花绫到底该有多忙?更不要说,她以前担的还是刑狱之职,再加上时不时还要应一应天帝的旨意,出去打一打架什么的,别提有多辛苦了!
亏得花绫居然还能这么十几万年如一日的云淡风轻,要换了她,恐怕老早就半死不活了。
伊昔缩了缩脖子,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起,如果自己以前真的是个神仙的话,如今想要做回一个普通凡人的可能性究竟有几成?
伊尚书府肯定是回不去的了,她已经从武曲星君那处听说了伊家三小姐的“贞烈”事迹,由此可见,她爹娘肯定是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的。若是离开了家族的庇佑,就凭她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柴,要独自在凡间生活下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就唯有老老实实的呆在天庭,可天庭的神仙也不好当啊,那么一大堆的规矩和禁令的。而且若是和花绫换回了身体,那她本身除了学过阿夜先前教的几个小咒决之外,是完全没有任何修为和灵力基础的,这样的情况要在天庭混似乎也不容易……
“哎……”想到将来可能会遇到的这一系列未知的麻烦,伊昔又是重重一叹,她这人平生最怕的就是这“麻烦”二字了。
谁想,这一叹大概是叹得过头了,惹着屋内三人都齐齐朝她看了过来,伊昔被他们望得一愣,脸上表情不由就有些尴尬起来。
阿竹轻笑一声,刚要张口说话,却听竹屋外头有人比他先开了口:“好端端的,学人叹什么气?”
声音醇厚温润,语调里总是有着浅浅的笑意,伊昔是认得这个声音的,所以此时“呀”的一声转眼就往门外看去。
其他三人的动作却是比她更快,金阙帝君话音刚落,三人就已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面色肃穆的朝向门口站定。
只见门外一片苍翠的竹林间,一抹浅浅的金色正渐渐往这边移动,看样子似乎离这里还有相当的距离,可听刚才的话语,明明就像是在他们耳边说的一样清晰。
伊昔先是诧异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差点忘记了,这人是帝君嘛!号称天界最老也最厉害的神仙,就连普通神仙都会两手传音的法术,人家身为帝君自然更是没得说。
而就在她这自问自答的时间里,那抹方才还远得连轮廓都看不清的金色身影,已经在众人的几个晃神中,倏忽来到了眼前。
阿竹带头肃了面容,毕恭毕敬的对着门口方向弯腰行礼,口中道:“见过帝君,阿竹已遵从帝君吩咐,将夜君等人迎回。”
阿夜和武曲星君也几乎是立刻的跟着行了礼,等到伊昔迟钝的反应过来,正要站起来有样学样的时候。
对面的金阙帝君却已然面带微笑地颔首道:“几位不必多礼。”然后又转向阿竹,“阿竹辛苦了。”
阿竹闻言,忙连声道“不敢”。
伊昔见周围也没人在意她到底有没有行礼,于是干脆悻悻的收了手,谁知刚一抬头,就和金阙帝君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又见面了,伊昔。”只听他柔声道。
望着对方满含笑意的温柔眉眼,伊昔一时间只觉得恍惚,他们明明……明明不熟的,是不是?
“呃,恩,呵呵……”她含糊不清的应了几声后,就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
可一转头,却发现立于她右侧的阿夜正眼神焦急的在瞧着些什么,她疑惑的顺着他目光看去,那正是金阙帝君所立的方向,可阿夜明显并不是在看帝君。
她好奇地偏了偏脑袋,很快就发现了隐于金阙帝君身后的一片浅色衣角。而这时,帝君的身影也正好微微一偏,身后之人立时就露了半张脸出来。
“啊,花绫!”伊昔惊叫道。
那正半垂着脑袋,扶靠门框而立的,可不就是一进天外天,就自顾自去找金阙帝君了的花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