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37、第三十七章

　　索性，伊昔第一次下凡的那世，命途倒还真是颇为坎坷，等到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正准备与心上人成亲之际，却在成亲前一天的晚上，得知新郎突然暴毙的消息，于是伤心欲绝之下举刀自戕……

　　看到这里，金阙帝君心中立时就是一喜，当下就亲自去了凡间将伊昔的魂魄给提了回来，同时也解开了她魂魄上的封印。

　　可那时的伊昔，尚且还沉浸在不久前那场极度的悲怆之中，即使恢复了记忆，也始终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之态。

　　帝君知道，这是因为她第一次下凡，接触凡人感情的缘故，所以也并没有在意，只把她带回了竹屋，养在屋中插着的一朵水莲花里头，让她好好的休养生息。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原本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伊昔，却突然间精神抖擞的清醒了过来，对着正在看她的金阙帝君就叫道：“不行不行，这太亏了，我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夫妻之情，他怎么就能死了呢？不行，你快再送我下凡一趟！”

　　这次，金阙帝君已经隐隐有些不快了，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一般，只扔下一句“好好修炼”就走了出去，不过最后，始终还是熬不过伊昔每日里的闹腾，又送她下了一次凡。

　　这回的命数倒比上次要好些，至少转世后的她顺利嫁了人，只可惜两人相伴不过短短十年，那男子就又要另娶新欢。那一世身为正室的伊昔不肯，狠狠闹腾了一阵后，竟被那狠心的夫君给一纸休书休回了家，回到娘家的伊昔不堪受辱，当夜就一根白绫了断了自己。

　　看到这处，金阙帝君的嘴角忍不住勾出了一丝冷淡的笑意，在将伊昔提回来后，语气略带嘲讽地问道：“如何？这次体会清楚了吗？这就是凡人所谓的‘爱情’！连短短的几十年都熬不过，如此受不住时间考验的东西，要来何用！”

　　谁知，此次回来后的伊昔倒是安静了许多，面对金阙帝君的质问，她也不开口辩驳，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蹲在莲花里头沉思，过了几天后，居然又做出了和上回一样的决定。

　　金阙帝君当然不会再如她的意，伊昔同他争辩了几句见争辩不过后，倒是一反常态的不再出声了，只整日呆在水莲中养神修炼。

　　然而有一天，本以为可以就此松口气的金阙帝君却发现，水莲中的魂魄不见了，一惊之后，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离了天外天腾云往阴曹地府赶，正好将躲在轮回殿外鬼鬼祟祟的伊昔抓了个正着。

　　板着脸刚想张口训斥两句，却在看到伊昔那副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时，沉默了。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就是妥协，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这一回的伊昔倒是求仁得仁，终于有了个圆满的结局，和那个一直爱她至深的平凡男子，顺利地渡过了短暂的一生。

　　金阙帝君觉得，这下子，她总算该是满意了吧？结果得到的，却依然是一句“送我下凡”。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她却一如先前那次一样冷静相待，一时间，两个人的性情好像瞬间颠倒了过来。

　　他完全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凡尘俗世间的情爱，这样的短暂，这样的伤痛，却又这样的美好，我不懂，真的不能懂……”

　　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就好似当初他站在九重天顶离崇宝华殿外的天桥上，所看到的大千世界数百亿凡世间的万家灯火，微火星芒，明灭不定，却能够折射出犹如灯火琉璃般生生不息的流转光华。

　　极度的困惑与不解间，他竟生出了一些十分要不得的念头，既然她想探寻爱情的真谛，那么他不如就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好好看清楚，那些凡人男子们所谓的“情爱”，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自此，伊昔每一世的转世轮回，都再没碰到过能够真正相守一生的人，遇上的男子不是薄情寡性的风流凉薄之辈，便是心如铁石、面冷似冰的无情之人……

　　她一次次的在那十丈红尘之中，翻滚的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却一次又一次在魂归之后，飞蛾扑火般的重新扑将而下。

　　金阙帝君原本想着，这样无望到极点的人生，总有一天会令她厌倦的，等到她累到再也爬不回去的那一天，应该就会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了吧？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十几万年。

　　一边心疼地看着她在红尘中无比绝望的挣扎，一边却一世又一世的继续操纵着她的命运，只要她一世不肯妥协，他就加重一分她下一世的痛苦，哪怕加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已经再不忍目睹她的人生。

　　所以，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天崖都成为了他的禁区，只要一想到就会浑身战栗的禁区。

　　他不明白这样伤人伤己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可他就是停不下来，他不想再看到她靠在其他男子怀里的样子，他想要她回到他的身边，想要她像以前那样只对他一个人笑。

　　他在害怕，害怕终有一天，他会彻底的失去她。

　　而就在他快要无法忍受这样的恶性循环，几乎就要崩溃的时候，苍狄的出现，替他打破了原来已经打成死结的僵局。

　　缘生缘灭，不过一念之间，手起手落，也不过一念之间……

　　至于他为什么会将那瓣剜下的魂魄渡给花绫，那是因为花绫，其实就是当年伊昔所遗留下来的那块半透明的白玉佩。

　　因为助着伊昔轮回了十几次后，金阙帝君近一千年来时常出入天外天的事情，就已经开始引起天界现在这位天帝陛下的注意了。

　　要知道，天神私闯轮回殿本就已经是十分大的罪过了，更何况他还帮着伊昔转世下凡，扰乱了人世间的秩序。

　　彼时，当初的老天帝早已有了退位之意，如今的天帝陛下，正是那时天界的太子，此子年岁虽小，但心机却颇为深沉。

　　找了个机会在金阙帝君的耳边旁敲侧击了一番后，就听帝君笑道：“本座早已隐退多年，自是不会再插手六界中事，然太子殿下若是觉得日后自己即位之初需要帮衬，本座倒是可以为殿下引荐一人，只是她现下修为尚浅，待本座再好好教导一段时间，等殿下真正需要人手时，再令她为殿下所用吧。”

　　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帝当然连声称好，自此，对金阙帝君的行踪就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的时候还颇多维护。

　　而金阙帝君也的确没有食言，就在新天帝初初登基，各方面势力都还不稳定的情况下，亲自带着仙子花绫，引荐给了天帝。

　　花绫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一路助着天帝过五关、斩六将，诛邪魔、平四方，一直是天界一等一厉害的女战将。可即使是天帝也从来都不知道，这位厉害得出奇，却也冷淡得出奇的女仙，她究竟是从何而来，她到底是谁？

　　那日金阙帝君在做下承诺之后，回到竹屋就取出了一直收在袖中的白玉佩，只见他握着手中灵玉阖目长叹了一声，然后双手一合，一阵强烈的灵光闪过，手中的玉佩就不见了，而在他的面前，却立了一位五六岁模样的白衣小女童。

　　女童长着一张十分秀气的娃娃脸，可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似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该有的天真烂漫，反倒显得十分的麻木和冷漠。

　　这个女童自然就是后来的花绫，她是吸收了金阙帝君往灵玉中注入的大量灵力后，提前催生化形而出的。

　　私下凡间，扰乱天地秩序的罪过可大可小，他也便罢了，好歹有这么多的功绩在上头摆着，他本身也已经隐世多年，天帝就算罚得再重，怕也重不过一个闭门思过而已。

　　可伊昔就不一样了，她既无功绩可言，又没有高深的修为傍身，这无论怎么罚，恐怕都是个死，毕竟天庭的刑罚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他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堵住那位太子殿下的嘴。

　　眼前的花绫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在整间竹屋内快速地看了一圈后，就将目光定在了眼前的金阙帝君脸上。

　　只见她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就用软软的童声问了一句：“是你帮的我？”

　　帝君含笑点头：“我帮了你，只是希望你也能帮一帮我。”

　　女童眨了眨眼睛，然后点点头，像是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继续道：“若按你如今的修行速度，想要化成人形恐怕还得十几万年的时间，我不仅能帮着你提前化形，日后还会教你法术，但是……学成之后，我要你将这提前的十几万年还给我，去到天帝的身边替他效命。”

　　女童小小的眉心蹙了一蹙，她低头十分认真地想了一阵后，又点点头：“很合理的交易。”

　　说完，她又东张西望的四处转了转脑袋：“那，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金阙帝君一愣，心想：她果然是早在伊昔离开前就已经修出了神识的。

　　“最晚……大概就是你我约定到期的时候吧。”他转头望向窗外的幽幽翠竹，轻声叹道。

　　女童满脸“严肃”地点头道：“唔，很好。”

　　他看着眼前女童那副明明很懵懂，却一个劲儿假装自己很成熟的模样，心里也微微划过一丝不忍。什么帮了她？他分明是亏欠了她的……

　　因为她并非顺应自然规律自行修炼化生，而是他违背了天地法则强行催化出来的，这样的逆天之举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花绫原身本是玉石，玉石冰澈剔透，却是无心无情之物。不过若是通过自身十几万年的潜心修炼，倒也是可以得到如同普通成精灵物那样的健全魂魄，可如今走了捷径的结果，却是令她和自己的原身一般，生来就独独少了一颗对于生灵来说，最重要的“心”。

　　不过这一点，她自己倒是察觉不到的。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后来这两万年的学艺生涯中，金阙帝君严厉到近乎苛刻的教导，她都一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对方是在行使启蒙书上所说的“教不严，师之惰”罢了。

　　幸运的是，她虽然冷情，可本身的资质却是极好的，短短两万年间，法术修为就已经达到了换做别人也许十万年都达不到的境地。

　　于是终于在两万年后的某一日，为金阙帝君亲自领着，引荐给了当时已经登上王座的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