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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面子问题,态度问题,人的善变在于没道理可寻 ...

  •   在沈玉立揣着苹果不放时,方仲钧已经坐在SW的办公室,正专心编写邮件,不接受聘用的邮件。
      他细细列出了好几点理由,而最重要一点是所述职位与面试时相差甚远,反正就是要将违约的责任推到公司一方。
      方仲钧将邮件认真重阅一次,正要点击发送时,随意放在办公室上的手机响起,他移眼看去,然后食指停在半空,半天没有反应。
      屏幕上跳跃着已经陌生的两字——倪歌。
      方仲钧就这么僵了地看着它,直到闪光消失,才想起忘接了。他忙抓起手机,等待对方的重拔,却跳出一条信息提示。
      “亲爱的朋友们,本人将于本月20号(农历二月十三日)与未婚夫秦博举行婚礼,地点A市Sophia大酒店。恭迎亲临!”
      这是一个标准范本,方仲钧看得心头紧缩,直接回拔过去。未婚夫?秦博?这是哪里杀出来的人物?
      铃声响过标准的三声后,被接通,“哎,仲钧!”传来女子欢快的声音,“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吧?”
      方仲钧有一刻没了反应,他想不透躲了他两个月的倪歌能如此轻快地接电话,像他们不曾分手,或者像他们从来只是好友,从未有过亲密关系。
      “喂,在听吗?”女子得不到回应,又追问了一遍,“仲钧?”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伤感。
      方仲钧本来有很多话要问,有很多话要挽回她,但说出口的只剩——“恭喜!”
      “呵呵!谢谢!你会来吗?”
      “我回国了。”
      “挺好的,找到工作了吧?”
      方仲钧看向屏幕上的邮件,然后继续虚假地答,“今天第一天上班。”握鼠标的手同时放了开来。
      “是做什么?”
      “行政总监。”
      “哇,好厉害啊!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
      “我会的,有成就的男人才不会缺女人。”
      对话有一秒的沉默,随即——“哎哟,我家笨蛋又将自己反锁在门外。不聊了,你到时记得准时入席!”
      方仲钧慢慢放下手机,倚在真皮椅背上,目光有点凝滞。他突然很想抽口烟,所以拿起签字笔用食指和中指夹捏着。桌面上的手机很快又闪亮起来,是认识他和倪歌的老同学,方仲钧静静地看着它闪亮又熄灭,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下午,然后将写好的解约邮件删掉,关机,下班。
      没人知道这个下午,方仲钧想了什么。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不可能在倪歌结婚前找到一份更好或同等的工作职位。
      期间,下级专员刘易思有份文件要他签字,到了办公室门口又折回来,觉得里面气氛怪怪的。主管成小洁将他狠骂几句,拿过文件冲进去,很快又逃也似地出来。大家一致认为,这个新来的总监不亲和。

      沈玉立胆战心惊地在医院过了几天,先是被移至精神病科,但由于她的极度不合作,医生生气地将她扔至心脑血管科,说是脑血管可能存在问题。
      沈玉立听得清他们所发的每一个字音,也会发出跟他们一样的语言,但是不会用这种语言恰当地表达自己。她猜这与鬼差最后送来的那杯茶有关,但她并没花更多的心力去思考这一切,她只是对这新环境感到一片恐惧。每天,会有一个被称为“姑娘”的女子在她手背上扎针连上管子,他们称这为“输液”。会有一个被称为“医生”的男人一天三次问她问题,说是“病情记录”。除去被子外,床、柜子、地板、天花板、不着火的灯……一切都让沈玉立感到不安。她曾试过离开床被,走出阳台,由上往下看,竟是离地几十丈,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吵杂声不断,除了绿色,没一点她能辨认的物体。沈玉立当下吓得软倒在地上,被护工抱回病床上。
      赵玲玲每天下班都会来看她一次,说的都是打抱不平的话。但在沈玉立眼里,这些都不能抚慰她脆弱的心。眼前这个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是何小小的好朋友,但不是她沈玉立的。若她知道何小小的身体被一个不相识的鬼魂霸占了,也会一样打抱不平声讨她。所以赵玲玲表现得越愤慨,沈玉立便更是表现出萎靡不振的模样。
      俗话说,求死容易求生难。沈玉立是抱了再死一次的心,每当夜深人静时,她缩在被窝里,想着下一刻就起来撞墙死,下一刻就起来……但结果总是彻夜无眠到第一缕阳光洒进来。
      时间是消磨一切的最好良药,当一个决定从不执行,它便仅仅是个决定,毫无意义。
      当沈玉立第三次换病房时,她已经对周围一切变得麻木,或者说,习惯了。
      新病房环境不错,只有两张病床,还带了独立的卫生间。据帮她收拾东西的护工说,另一名病人是个有钱的太太,因为高血压才住院休养。她的家属要求同住的人保持安静。
      沈玉立绝对是个安静的人儿,她自搬进来的一刻就没离开过床铺,除了解决个人问题。对于现代的卫生间,沈玉立留着点阴影,因为她第一次使用时不晓得冲水,被护工狠狠地涮了一顿,自此每按一次冲水的按钮都会吓得往后躲。
      同房的太太也是整天窝在病床上,懒动的人。沈玉立无聊看向窗外时,能够注意到她一头齐整黑发散披双肩,挡住整个侧脸。她下意识摸摸头发,却只能捏起一小络,被剪得齐短。
      沈玉立回忆前世的一头乌黑青丝,如瀑布流云,直披腰眼,桃木梳子能自发根一滑到底。可惜现在,没了。据她这几天看到的,这个时代的人,男子全是短发,女子则有长有短,但颜色也有各异,有红的有黄的,所编扎的发式也大不相同。
      沈玉立想着,移眼看向自己一双天足,又拉过床褥盖住。这里没有人是缠足的,护士总是露出半截小腿在病房内走动,来看她的赵玲玲总是穿着奇怪的高鞋子,其他病人的家属动不动就挽起半截衣袖……这里是医院,医生就是大夫,有病的人都往里送,不像以前有病就请大夫外诊,这是个救人的地方,这应该是个干净的地方……沈玉立拼命动用少得可怜的脑细胞来说服自己,衣着稀少,发式奇怪,在这个时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就像大地回春,燕子归来,会选择在良好人家处搭窝一样。鸟儿选择了这里建窝,这里便是个最正派的地方。
      透过窗户,一只鸟儿飞进阳台,又飞出去,隐约能听到小鸟嗷嗷待哺的声音。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沈玉立忍不住轻吟出声,想到此刻父亲或许孤零零地站在二门看着燕子砌巢,不自觉滑下两行泪珠。孩提时,沈父在家守孝一守便是六年,常常无事可做,就抱着她念些诗书歌赋,遇着时兴的好词便反反复复地品味,与沈母二人你描丹青我题笺。此刻想来,竟历历在目,成了前生最宝贵的回忆。
      “过不了多久,鸟儿大了,就各自觅食,飞离母亲,留下空巢。”同房的太太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看着外头阳光,半是伤感起来。
      沈玉立忙轻拭眼泪,不敢接话,弯身躺了下来。但想到以前总记着父亲的懦弱,甚至因此痛恨那些无故伤感的诗词,完全忘了曾经有过的美好,不由又伤感得落下泪来,躲在被里暗暗拭擦。

      傍晚时候,赵玲玲过来,情绪有点低落,看到何小小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更是失意,进而又有点生气。
      “你说你,你是失忆,但怎么弄得像失魂似的?一天到晚不动也不哼声,真是急死个人了!”赵玲玲说着狠抓一把长卷发,有点泄愤地接着道,“这医生怎么当的?连个小病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姓李的又出国了!那天早上的路人没一个愿意作证,这社会怎么变得这样?”
      半天,除了对方一双无辜大眼的注视,再无其他回应。
      “何小小!你是失忆,只是失忆,有什么了不起的!别弄得像个怨妇似的,OK?”赵玲玲濒临崩溃了,“天啊,神啊,玛莉亚,还我从前那个女强人!啊!我现在严正警告你,你再不振作起来,继续窝在床上,李肇荣那点钱也快花光,你供的房子因还不上贷也将被收走……”
      “年轻人,不用吵了。她一整天就是说了句话,还……”同房的太太突然开口,手往脸上比划了个流泪的动作,劝道,“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你且让她静心几天。”
      赵玲玲听说何小小白天哭过,顿时哑住声,这才注意到她双眼带了些红肿。
      沈玉立不忍看赵玲玲无措的表情,默默低下头。
      赵玲玲一看她又这副模样,恨道:“你看她这模样,活像我欠她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同房的太太忍不住问。
      赵玲玲看对方一脸和善,忍不住大吐苦水,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全说一遍。
      这位太太本姓朱,双字碧霞,因儿子姓顾,所以医生护士都叫她顾妈妈。顾妈妈是老一辈的人,出身乡宦之家,经历过□□,经历过改革开放,大半生虽是宅里妇人,但也头脑清晰,该断则断,该争必争的人。
      此刻听完赵玲玲的叙述,顾妈妈对何小小的兴趣顿时减了半分,原来不过是个投机取巧之人。顾妈妈一生中也受过大大小小的挫折,但她奉行的人生守则是绝不向命运低头。这种信念也造就她不大会安慰自甘坠落的人,所以她开口便是:“既有得必有失,凡事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既想立牌坊便不要当婊子!”
      赵玲玲本来是想着找个人吐吐苦水,顺道得个同情之类的,没想到眼前这位老太太一开口便如此犀利,顿时尴尬得下不了台。毕竟对方是老一辈的人,不好计较,半晌,赵玲玲闷哼一句:“谁让我们是无奈的80后!”
      “80后又怎么了?”
      赵玲玲看顾妈妈一副质问的表情,脖子一拧硬道:“工作房子分配全没我们份,大学小学全是自费的,找个老公还得看他有没有房子,生个小孩还得按国家政策实施,就连买辆车还得拿号!”
      “计划生育又不只限制80后,那是国家早有规定。找对象完全是你个人的原因,没有人强制你们要找有房子的,我们那年代多少人裸婚。而且,80后多少有名的人物,什么姚明韩寒朗朗,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这话越说越没意思,拿普遍性与特殊性作对比,就像小时候别人拿第一,父母老师训话中总带着的“别人能考一百,为什么你就不能?”
      但赵玲玲偏是个硬性子的,已经忍过一回,这回怎么也不肯罢休,扁嘴回驳道:“别人像你这个年纪的还去爬珠峰,为什么你就住院?”
      顾妈妈顿时张大圆眼瞪她,恨得说不出话来。血压狂飙升!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赵玲玲收收东西,便跟何小小告辞,顺道提醒她少跟同房的老太太说话,那人不好惹。
      赵玲玲刚走,顾妈妈便道:“她刚说了我坏话吧?”
      沈玉立凝视了她两分钟,对方依旧一副等待她回答的表情,只得轻声道:“我听不懂……坏话。”
      “你这个话骗骗那个遮不住脾气的朋友还行,但是骗不了我。”顾妈妈说着,小心翼翼地半躺下来,靠在床头枕头上。毕竟是大岁数的人,给赵玲玲若上的火气很快便散去,径自沉思于自个事儿。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沈玉立听老太太念出下午的词句,吓得直坐在床上,连大气也不敢换。
      “晏殊的诗词闲雅有情思,是我最喜欢的词人之一。西楼的名字亦是从他的词而来。”顾妈妈说到这,略停顿,才接着道,“他一生富贵优游,我希望西楼能像他一样,平步青云,无所挫折。”
      晏殊这个名字对沈玉立来说,其实不算特熟悉,因为她离开前世时晏殊才17岁,刚爬上从六品光禄寺丞(专管皇室饮食)的官职,名声少有,但离宰相之职还很远很远。至于那句词,沈玉立也是从沈父口中偶而听得,并不曾听过《浣溪沙》全词。
      沈玉立不清楚顾妈妈口中的西楼是什么光景,但能简单归结出晏叔同后来的政治之路相当平坦,并且留下了传诵千古的诗词。然后沈玉立被一个事实给惊倒,一个一直存在而她却无视的现实,就是与她曾经同时代的人都已经化灰,而她却以另一个身份继续活着!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她跳过千年来回顾自己前生!
      震惊过后,沈玉立问出了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现在江山姓什么?”
      顾妈妈本来还沉浸在自个神思,猛然听到沈玉立发问,愣了愣,待听清问题时,木然地看向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联播,是接近尾声的国际新闻部分。
      沈玉立也跟着她看向能装进活人的箱子,里面正发出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
      “主席……是……?”沈玉立在看到顾妈妈震惊的表情后,马上将“皇上”二字塞回喉咙,她暗暗告诫自己,这种错误再不能犯。
      顾妈妈扭头看回电视,待出现一个招牌式微笑的人物在招手时,指指道:“就是他。”
      “什么?你们竟然将皇上塞进箱子里?”沈玉立终究没忍住,惊叫起来。
      古人云,六十而耳顺。顾妈妈活了近六十载,但发现自己智商不低的脑袋竟无法听明白何小小的话。
      沈玉立看看僵化了的顾妈妈,又看看“箱子”,努力挣回印象分,一字一字道:“失忆,那个叫医生的男子说我失忆。其实,这个不叫箱子,对吧?”
      顾妈妈努力将思路往正常方向调整,也一字一顿道:“这叫电视机。”
      “还有,是那个叫齐思朗的医生判断你失忆。”齐思朗扶额走进病房,为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汗颜,“皇上?不用想,铁定是那帮护士偷偷换台看古装剧!”
      “思朗,你来了。”顾妈妈看到来人,像是得到解救道,“我刚才还想她罪有应得,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你们也不好好给她治治!”
      “表姨妈,女人是个茶煲!”齐思朗无奈地一摊手,“我好不容易将她甩出去,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来。”
      “女人是茶煲?”顾妈妈一个眼神将齐思朗秒杀,“你爸好不容易答应放你进来,你却不学着点正经的?专挑轻巧的处理,若个个医生像你这样,将表姨妈推来推去,表姨妈干脆回家睡去了,还在这里冶什么病?”
      “表姨妈,您老千万别生气!”齐思朗忙扑身腻上顾妈妈,使出全身解数,“你这一生气,血压就升高,升高不要紧,脸色红润点更好,但西楼表哥看不得你血压高啊!一问之下,定知道是小朗惹你生气的,到时一怒之下将小朗打发去太平间清理尸体,表姨妈,你舍得吗?”
      顾妈妈正要狠心咬牙道“舍得!”,齐思朗早紧紧抢着答道:“小朗知道表姨妈肯定舍得,但是表姨妈您老细想,这么多亲戚里头,小朗第一个佩服第一个喜欢的就是表姨妈,到时即使被打发到太平间,还是会天天过来看望你,替你削削水果……哎,细想那光景,小朗就是白天清洁尸体,晚上再用这双清理尸体的手削水果……”
      “呸!你个刁顽的!”顾妈妈冲着跳远的身影狠瞪一眼,遂又忍不住笑出声,“就会耍嘴皮子。”
      齐思朗嘻笑两声,翻出脐橙细细切开来。
      “这时候早过了橙的时节。”
      “明天我给你带点新鲜的提子。”齐思朗将切好的橙子放盘子上,仔细地剥出一瓣,喂给顾妈妈,“表哥说,要拖缓两三天才能回来。”
      “下次他跟你联系,告诉他,不用记挂我,我会照顾自己。”
      “表姨妈,你当小朗不存在了?”齐思朗说着又喂她一瓣。
      顾妈妈慢慢吞咽下,笑道:“就说有你在,行?”

      沈玉立瞄眼顾妈妈,又瞄眼齐思朗。齐思朗将水果盘递过来,示意道:“来点水果。”
      沈玉立看看他,又盯着水果盘中的橙子看,这有点眼熟。
      “这是橙子。”齐思朗说罢,又补充,“可以吃的。”
      沈玉立小心地拿过一小块,咬下,味道有点淡。
      “能走能说,味觉正常。”齐思朗看着她微皱起的眉头,下决定道,“今晚我作个心理康复计划,明天试着执行看看,记忆能不能恢复,我不能保证,但起码让你重新对这个世界有个正确的认知。当你有了正确的认知,生活起码不会有大问题,至于记忆,最好还是能多跟以前的朋友、同事、身边的人和物接触,有利于激发……”
      沈玉立看着某人越说越远,只知默默点头。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但是沈玉立的心情较之前却有很大差别。她在床上躺一会,又偷偷爬下来,无声地摸索着周围一切陌生的东西。一切都是逼真的,存在的,真实的,这是一个千年后的社会。她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做很多事,却又不知能做什么事,于是便一遍又一遍地摸索着房中的物件,直到倦了。
      当太阳的第一缕曙光潜入来时,沈玉立想,她今天是何小小,一片空白的何小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三、面子问题,态度问题,人的善变在于没道理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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