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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倒霉的新上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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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年初,中国南方遭受了极大的雪灾。据科学的说法,是因为与拉尼娜现象有关的大气环流异常。按不科学的说法,是雨神和雪神两位大妈在南方的上空意外相遇,聊起八卦事件,把时间给忘了。
不管出于哪种说法,这对于站在A市第一医院大门外的方仲钧来说,不过是2008年倒霉的开始。
前二十六个年头,方仲钧过得即使不是顺风也是顺水。他有一个当教授的父亲,当医生的母亲,从小到大进的都是重点学校,硕博连读期间还作为交换生留学三年。在好友印象里,出现得最多的是自信、自负、自大、自我和自恋,合称“五自”人物。对于这些评价,方仲钧不在乎,因为他压根不知道,他没有一点空闲分给旁人,包括女友倪歌。
所以当倪歌一个远洋电话“我们分手吧!”打过来时,方仲钧愣在当场,死活没反应过来。倪歌是他大学时参加学生会认识的女友,是他的初恋。毕业后倪歌直接进入社会工作,而他选择学业深造。两人从开始的天天联系变到后来一月也难得通一次话,但方仲钧从未想过他俩会分手,因为他在未来的规划中,不管是待国外还是国内,都将倪歌考虑进去。他努力缩短学时,也多少为了早日与她在一起。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你走得太快,太远,我也尝试努力追赶,但逐渐发现,我俩的方向跑反了。”
倪歌的分手词让方仲钧看到一丝希望,他决定原路折回,他要告诉倪歌,跑反了没关系,他可以追回来。所以在2008年初,他选择了归国,选择了同离开故乡时一样的路线,只是倒过来,从国外飞回深圳,然后坐火车一路向北,一路被雪灾堵在火车上……
一路上,方仲钧不断给倪歌打电话、发信息,但全都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直到终于下了火车,看着人群背着重重的行囊往前涌时,他不知倪歌的住处,不知她的公司,不知她的新朋友,他不知该往哪走,原来走远的人不是他,他还留在原地呢。方仲钧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傻,就一个字——傻!
直到父母的脸越过重重人海出现在眼前时,方仲钧决定,他还是回国,不为倪歌,只是为了家人。
方仲钧很少回顾人生,当他这样做时,是因为他觉得有点事出了差错。他不相信这是霉运的一年,他始终坚信在大方向上是对的,譬如回国,但在细节上,譬如工作……他 made a mistake,a little mistake!
今天是方仲钧到SW科技有限公司入职报到的日子。这个工作是导师的朋友的学生的朋友介绍的,说是发展前景很不错,正筹划着上市,而且将给他提供一个行政总监的位子,待遇优厚,年底分红。
承诺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方仲钧没见到他的新顶头上司,也没见到他的亲亲下属。顶头上司带着秘书出差了,其他各总监对这名新来的美曰行政总监实质后勤部长丝毫不感兴趣。而他的两位直接下属——一个辞职了,一个……刚被送进眼前的医院。
方仲钧很想念句带F字头的四字英文单词,但他还是整整一身行头踏入住院部大门。他不知别人入职是否有一帮人迎接,但绝无他倒过去迎接下属的。
问明了他唯一直接下级,嗯——何小小的病房号后,方仲钧大步迈进电梯。按医院官方的说法,何小小不慎掉入金沙涌,肺内吸入大量水液,遭成人体缺氧窒息。但方仲钧不明白的是,金沙涌的护栏有1米高,她是怎样的不慎才能掉进去,练习跨栏吗?
电梯内挤满了病人和家属,有四个一帮的,有三个一帮的,有父亲带着小孩的,也有一对夫妻的……方仲钧本来不会注意他俩,只是当那个全身散发着浓烈香味的胖女人的高跟鞋细跟差0.1毫米踩在他的新新皮鞋上时,方仲钧不能不打心里厌恶地避开这两人。男人身材还算保养得可以,大墨镜遮去大半张脸,只剩下连鬓的青胡茬,而女人雕饰过的肉绽脸上写满了不甘与不忿,嘴里不断念叨,“你以为我愿意的?我想的?好!我是特意的,那也是给你逼的!我恨不得她死!乱勾搭男人!”停了一会,看男人没反应,又继续念叨,“我警告你,东西放下就走!她要敢乱说话,下次就不是掉水里,那是自挖火坑!”
“有完没完!”门一开,男人扔下一句便闪了出去,女人立刻跟上,“李肇荣!你说的是谁?谁有完没完?你不想想这是第几个了……”
方仲钧看看层号,也跟着出来。李肇荣,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楼道里是被克制的安静,隐约响着仪器的跳嘀声。
1227病房在拐角处,很容易让人忽略。方仲钧一直往里走,直到看到电梯里的胖女人在走廊尽头抽烟才知错过了,转身折回来。
病房从北边往里看,东边三个南边两个共五个床位,西边是储物柜,北边则是护士车。
方仲钧第一眼便注意到电梯里的男人,已经脱下墨镜,对着东北角病床上的女人低声说话。不知对胖女人说了什么,才能让她在外头安静地等。
方仲钧沿着左边第一张病床慢慢走过去,当靠近第三张时,正好看到牌子上“何小小”三个字。他在心里打了个疑问,这是什么情况?结合医院的官方说法和电梯里的对话,是否可以推断何小小的不慎落水是那个胖女人的有意推她,而原因是何小小与这个男人李肇荣有一腿?
靠!方仲钧忍不住要骂人了,他的唯一直接下级是别人的小三!
李肇荣说得很专注,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而病床上的女人双眼迷茫地看着这一切,明显地不在状况中。
方仲钧被现实的肥皂剧给恶心了一把,而躺在床上的何小小,不,沈玉立又何尝是个好滋味呢?
没错,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正是被糊涂二鬼扔回人间的沈玉立。
这是哪?这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身体会这么难受?沈玉立转动双眼,审视眼前陌生的一切,想要努力回顾发生的事,却只觉得头痛欲裂,隐约有些片断飘过,却又凑不成一片。
“小小,这件事都是怪我没处理好,让傅倩发现了!她不是有心的,你别追究这件事,行吗?”李肇荣说得激动,一把抓起何小小的手,“算我求你了。”
沈玉立突然被个陌生男人抓住手,吓得一下甩开,缩回被子里。
李肇荣低声下气地说了几遍,看何小小还是一副不答复的态度,只当她摆架子,不肯罢休,脸上的好脸色立时换了下来,改作语重心长地道:“小小啊,我说了这么久,你也应该弄清楚了,这就是个误会,对吧?你上班路上,不小心给个小猫小狗吓得跳进河涌里去的,跟别人无关,更加就不认识我妻子了,对吧?”
沈玉立看着这个仪表整齐却突然透着危险的男人,每问一句,她就眨巴一下双眼,实质一点也听不明白。
“好了。”李肇荣将手上的牛皮袋递给何小小,看对方不接,便放在病床边上,一把站起来,总结陈词道,“我们相识一场,医药费算我的。你留着它,以后没什么事就不用跟我联系了。”
方仲钧看男人要转身,忙先转过身拐向西边的病床,装作刚进来,微侧身依次查看挂在床尾处的牌名,口中念叨着个名字。说实在,他不算什么特热血青年,路见不平一声吼。虽然摆明了这是一单故意伤人事件,李肇荣威逼利诱何小小闭嘴,但是何小小勾搭有妇之夫,本身就有问题。再退一步说,经过这一早上的遭遇,他已经想放弃这份工作,所以对于这个不一定会成为他下属的何小小,方仲钧不想惹祸上身。
李肇荣扫眼突然出现的方仲钧,微愣一下随即不当回事,重新戴上墨镜,像来时一样的从容,在心底轻快地念着徐志摩的诗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等等!”一直没吭声的沈玉立猛然坐起来,正对着男人干净的西装外套衣摆,慢慢抬起头,直视对方双眼,“你是谁?”话才出口,沈玉立先愣住了,她怎么会说刚才男人说的语言?
李肇荣回头看她,女子俏丽的黑发被护士梳了个整齐的三七发型,显得有点呆板和保守,下巴由上往下看恰与锁骨相衬,极是尖细精巧,小鼻头微微翘起,是他以前一直认为长得最好的地方,但如今墨黑的眼珠微颤地看着他,透出心底的惶恐,并带着丝深遂味道。李肇荣忍不住在心底吹了个口哨,佩服何小小的演技,他太清楚何小小是个相当懂得平衡利害的女人。大墨镜下拉出一个笑容,“聪明!”扔下这两个字,李肇荣转身潇洒地离去,却在心底略感遗憾:可惜还未搞上手,就被母夜叉捉住了。
沈玉立看着李肇荣的背影,复述了一遍他临走时的话——“聪明!”她想不透其中含义,但她知道这人肯定认识自己,急得跳下床去追,但没走两步,只觉手背上一痛,低头看,一条细长的管子竟插在手背上,沿着管子慢慢往上看,尽头是倒挂的不知名的东西,一滴一滴往下滴,再沿着管子进入她身体。沈玉立已经分不清现实了,吓得边拼命大叫,边粗鲁地拔下管子,然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鲜红的血霎时冒出来。
方仲钧本来是置身局外地观察这一切,但当看到何小小像疯子般拔掉输液管,发出二百五十分贝的尖叫声,他终于冲上去扣住她的手腕,并按着血管。随后听到叫喊的护士和医生也忙过来按住病人。
对于来自古代的沈玉立,眼前这一切都是陌生的,可怕的。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只能不断叫喊:“放开我!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放开我!”
医生无法只能对她注射镇定剂,何小小很快安静地躺在床上,无力地睁开双眼,看着护士重新替她插上吊针,并温声安慰她,“放松!放松!”
这是个疯婆子!方仲钧的危机意识告诉他,在情况还未恶化之前,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下意识地往门口退,但是——
“这位先生,请问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医生逮住了他,挂好点滴的护士也回过头看他,“请问你是何小姐的同事吗?刚才是我接听了他的电话,说是一位姓方的先生会过来。”
方仲钧恨透了自己见不着新下属便主动给她打电话的行为,“我——”他努力寻找推辞,不料一开口,护士小姐马上道:“果然是方先生,我认得你的声音。”
方仲钧看看像猜中□□一样高兴的护士,又看看睁着空白双眼望他的何小小,然后认命地扯出一个礼貌性笑容,道:“我就是那个方先生,何小小的新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