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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争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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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融融,只是华青宫的风还是稍大了一些,吹得人心惊。
左翼的一句提议让苏衡瑶的心沉了一沉。
她赐不赐教都是个尴尬艰难的选择,如果她当场应了下来,无论输赢,当着这众多官员和妇人的面,她一个新来的王后动刀,置这些人何处?他们可以当着这是不祥,可以当着这是王后对他们的挑衅与警告。大婚前顾侯的聘礼,她带来的三千人,本就已经在庆国人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此时她还是再次张扬,那么百官再次跪在太一宫前的事也不是不会发生。
然而如果她不应,那么这又让左翼的脸面何在?
“今日太后在此,众多妇人还在,擅动刀剑,将军也不怕惊了太后。”敢这么说话的只有百官之首太傅姜士亭了,“启禀王上,以臣看,左将军此举甚荒唐,扰了圣驾,臣奏请王上当庭罚他四十杖。”
“太傅大人,四十年前,先王立孝仁太后时,当日太尉大人也曾当庭试剑,那日,太后与众家妇人也在场,当日各家夫人都镇定自若;难不成随着庆国国威越强,今日各家夫人的胆子还变小了不成?”兵部尚书孟常的声音高如宏钟。
惹得他家夫人在旁频频叹气,而宴席上这些男人身后的女人们的目光在他这句话后变得有些复杂,然而却镇定非常。
如果说这些身份特别的庆国女人们可以在哪一天出现在众位百官面前,也唯有今日,这一日是彰显她们身份的重要时刻,自然没人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懦弱害怕的一面。就算她们面前立刻死了一个人,她们也不能表现任何惊慌,因为看着她们的人太多了。
“就算各家妇人不怕,难不成左大人是要扰了太后圣驾?再说四十年前,当庭试剑的是太尉大人与当时的兵马元帅吕大人,他们都是先王的臣子。今日左大人却要与王后比剑。”刑部尚书萧安是个面容消瘦的中年人,“王后千金之躯,左大人若伤了王后半分,又该当如何?”
“萧大人,一年前王后在宁州当庭与王上对剑,王上就曾盛赞王后剑法独特,今日若是试剑,大人又怎知是王后不敌呢?”礼部侍郎王威鹤接道。
“王后身份高贵,能与之对剑的当日只有王上一人,今日左大人是要比肩王上吗?左大人仗着自己有着天大功勋,竟也目中无王了?”温简的声音朗朗传来。
左翼回头,冷笑:“王后驰骋西北战场时,剑下无数敌人,依温大人所说,这些人难不成也是要与王上比肩了?”
“即便有惊世才华,女子善动刀剑者,不详。我庆国从未有女子用剑之人,王上王后才刚千年之喜,各位大人是要让王后成为不详之人吗?”礼部侍郎徐鸣高声,他的口才向来不错,此时一句话居然将了很多人。
而太傅自说了第一句,就不再言语。
下面官员争锋相对,然而坐上主位的两人却始终不语。
顾韶影一如既往,望着下面官员的目光让人看不出任何波澜,唯有礼部侍郎的那句话,让他的手微微动了动。
苏衡瑶心中微微叹气,当日她在宁州当庭挑战顾韶影的事,竟然可以让他们用来将了她一军。答不答应,输或者赢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这些官员们无论反对赞成,他们的目的其实都是相同的。
“左将军。”苏衡瑶看了看下面跪着的左翼叫道。
随着她的开口,那一帮针锋相对的官员们都退在一边。
左翼躬身回答:“臣在。”
苏衡瑶问:“将军可听闻过公孙止与先祖文侯东海试剑一事?”
“臣自是听过,公孙先生人称剑圣,文侯剑术独步天下,一直想与之比试。但当年两人屡屡错过,于是二人约定,十年后于东海比剑;然而十年后,文侯身受重伤,虽按约定来了东海,却不能下场比试,而公孙先生却说,剑之道不在剑,而在人。文侯顿有所悟,二人于是以口试剑,公孙先生口中说了一招,文侯再回答破解之术。以此往复循环,两人比试三日,最后不分轩轾,互引为平生知己。”左翼缓缓而道。
文侯是庆国开国国君,与公孙东海试剑一事,庆国人无人不知。
苏衡瑶笑道:“不错,后来有人将二人当日所述剑法加以整理,并自行练习,于是有了天下闻之害怕的宁氏剑法。将军,我说得可对?”
左翼点头:“王后所言极是。王后的意思是?”
“王上,方才几位大人所言极是,臣妾刚为新妇,今日即碰刀剑,却也不雅。但左将军拳拳之心,臣妾也万般不敢辜负。今日就效先祖文侯之雅,不知王上意下如何?”苏衡瑶转头望顾韶影。
那人目中动了一下,“准奏。”
那帮官员们只得慢慢退了下来,温简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时,抬眼望了一眼主位上笑意妍妍的女子,今日众位大人合摆的龙门阵,这人就这样以一场文文雅雅的口中比试跳了过去!
“孟常,萧安,你二人就当判官吧。”又听主位上的那人开口。
孟常与萧安赶紧俯首:“臣遵旨。”
主位上那人自始自终,一句不言。此时一语,却让那些走上自己席位的官员们心思动了几许。像这种涉及皇家的事,历来只会让太傅来做。今日这判官却丢给了一向以太傅马首是瞻的孟常!
做判官并非大事,然而判官后面代表的意义却是皇家的信任。
一旁的太傅一言不发,温简的心不由微微跳了起来,手心全是汗。
这场以文代武的比试最后结果其实已经不是最重要了,虽然最后苏衡瑶还是以半招赢了左翼。但王上将宫中收藏的纯钧剑赐给了左翼,这把剑让当场的武官们都红了眼,上古名剑并非人人能拥有的。
左翼双手接过那把剑时,抬眼正看到苏衡瑶向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似有赞许。
左翼低头,那目光让他想起了在庭中独自捣药的穆怜姿,孤单清冷。自己一生追随的王上是多么残忍。
华青宫的盛宴一直持续到晚上。
左翼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大黑,他今日喝了太多。那把御赐的剑他随意丢在了书房。让小厮打来一盆水,才刚洗涮完,就听到管家来报温简来了。
“请他进来。”
温简跨进他书房时,屋内黑灯瞎火。
温简皱眉:“怎么,你这这么缺烟火钱?”
左翼坐在书案后:“这么晚了,你找我何事?不会是来给我送钱的吗?”
温简低声冷笑:“你今日倒是出尽了风头。”
左翼不语。
“你以为王上会没有反应?”温简低声,“太傅是何等人,你居然与他们合作,心甘情愿当了这把刀?”
左翼仰首看他,笑:“你如今是王上面前的红人,难道你不会替我美言几句?”
“你今日没看到,为何太尉府没有一人说话?”温简轻声。
左翼笑了:“张家一门都老奸巨猾,哪一次遇到这种事,是会搅合进去的?”
“那是因为他们看得清楚。”温简低声,“你再如何厉害,他也并非没你不行。燕云骑被送了一半,冯睿可半句话不说。方有望在云梦泽打得如此艰难,为何?你好好想想。”
方有望是兵部孟常的人,而孟常与太傅姜士亭本来就是一体,太傅现在在百官中一呼百应,唯有太尉张琪生可与之抗衡。方有望说起来有兵有粮,却总是拿不下云梦泽,如果他能拿下云梦泽,这大司马职位未必就是他左翼的。
而他左翼既非太尉的人,也非太傅的人,本来是一孤家寡人,所以王上让他做了兵马大元帅。但这次却和太傅站在了一边当了太傅的刀。
“王上娶了个好王后。王上要送兵马给她?送谁不行,偏偏送了燕云骑。”左翼一字一句开口,“会兵法,手掌王上自己的人,背后有苏家,还有强大的财力。你觉得王上只会让她在后宫中当个王后?”
他是要把那个女人培养成自己手中的利剑啊。只是王上不担心利剑反噬?
一字一句,字字惊心。
温简叹息,他怎会不明白,今日众大臣故意使计让苏衡瑶动刀剑不就是为了以后不让王上给她兵权。温简只得问他:“所以你要和太傅站在一起?”
左翼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的老友,突然笑问:“那么你呢?”
温简紧紧看向他,却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我只忠于庆国。”
“你真是忠君之臣。”左翼语带讽刺。
温简不理他话中的嘲讽,只问:“你何时回去云州?”
“很快了。颜林那家伙自从娶妻后,沧州可是被他守得牢固得很。”左翼笑答。
温简无语,颜林这个人,真是用兵如神,无论庆国如何使诈,他始终不上当。唉,可惜这人偏偏是景国人。
“我回去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呢。”温简起身,“你好自为之。”
今日这种事,温简一向的做法都是不掺和,但是今日却站了起来斥责左翼,左翼也知道老友今日在席上说的那番话其实是为自己,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暖意:“唉,我反正上无老母,下无妻儿。无所谓,你确实要当心一些。以后,我这儿,你也少来吧。”
朝中门派对立,而自己的这个老友,只是个一心想为百姓做点事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都很少能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