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将女》老唐数字君

33、试探

　　昨夜一夜北风，今日空气中的污浊味道少了很多。
　　城中已经遍洒汤药，处处药草的刺鼻味道。只是街上依然萧条不已，四处都是灾民。
　　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哭泣不已，那婴儿咬着母亲的乳/头，可是那儿哪有一滴奶水。周围灾民一片麻木。
　　同样是痛苦中，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分出来一点同情。
　　待到城西，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一间粮食铺前积满了一堆人，乱哄哄一片。
　　“真的没有了。”那老板双目红肿，他是这城中少数灾后，还能有粮食卖的少数几个人。
　　然而却没人信他。
　　当然能来买得起粮食的人也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是来抢的。真正有粮食的人家，要么家被抢了，要么一天一个馒头请了一堆人守在家门。
　　几下争吵之后，“有粮。”不知谁在后面嚷了一声，这间商铺瞬间被人群冲毁。
　　“我也有妻儿老小啊。”那老板大哭，“我留的那一点，都是…….”
　　可是人群中哪有人会听他的。

　　苏衡瑶站在暗影处，并没去阻止，只是看着。
　　片刻后，才转而望向和她并肩的顾侯，“青云城历来富裕，为何会没有存粮？”
　　如果官府有粮，最少情况会好得多。
　　顾侯不答，双目却不知看向了何处。
　　苏衡瑶也不再开口，也许那场亏空案涉及的不仅仅是国库的银子，恐怕还有粮仓。

　　然而，她的这句话却让顾侯身后的官员都抬起头，目光一致地看向她。
　　苏衡瑶今日依然还是一身男装。
　　然而顾侯带来的官员却都知道面前的人就是他们未来的王后了，她站在顾侯身边，男装示人，他们彼此交相辉映。
　　顾侯身后的一堆人目光都很是复杂。
　　顾侯此次来青云城，本就是一场意外，然而此时对他们来说，这个未来王后出现在此才是最让人愕然的意外，尤其是她此时问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苏衡瑶却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她沉默着，顾韶影也并不说话。直到一行人回了太守府。

　　“温简。”顾侯叫道。
　　温简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此时听顾侯宣他，躬身回道，“启禀王上，两月前从国库调往青云城的粮食在河州被哄抢一空后，户部已着附近六州府调了灾粮。但去岁旱灾，多地收粮甚微，从各州调来的粮食共计不足万旦，且青云城离各州较远，只有凉州云州较近，然路途崎岖不平。”
　　余下的话，他不能再说。
　　自苍州一失，云州岌岌可危，而凉州是原来云苍二州和景国人战争的大后方，自然不会把粮食用在青云城的灾民上。户部调集灾粮的命令早被云凉二州直接回复了，而回复的话很是直接：“若因青云城之事失去云州，此罪谁可担？”
　　此罪户部不可能担得起，他温简更担不起。
　　常年的战事已经让国库空虚，当然，这话他更不能说。

　　“大人，青云城有多少人？”苏衡瑶问他。
　　温简微微沉默，并未见到顾侯微微点头，他才回答苏衡瑶，“至少十万人。”
　　“青云城鱼米之乡，各家各户多少都会有存粮，尤其是那种大富大贵之家。像青云城这样的城市，富贵大小人家至少有两三百户。”苏衡瑶缓缓开口。
　　温简抬头，这么大胆的想法，跟那些山贼有何区别。然而他也只回道，“若是强行征纳他们的粮食，引起的民愤恐非郡主想象。”
　　这些富贵人家大大小小都有些或远或近或疏或密的关系网，若是动了他们……
　　“为何要强行征纳？大人只需去劝他们，让他们根据实际情况卖存粮即可。况且这粮食也并非卖给官府，而是直接卖给灾民，价格他们可根据市价定。”苏衡瑶接过温简的话。

　　买粮自然比抢粮要好做得多。发灾难之财，必定会有人做。
　　通过官府直接救济给粮，还不如通过他们自己的手拿到粮食。
　　然而唯一让人为难的是，如何劝他们心甘情愿的卖粮？且若是价格让他们定，灾民又怎能买得起？温简望向苏衡瑶，“他们又怎知一打开粮仓粮食不会被灾民一扫而光？今日那商户之事，郡主也看到了。”
　　“大人，既然是劝，你当然得找到能带头卖的人。且你要保证有序，自然也得动点官府的力量。”苏衡瑶说。
　　温简微微一愣，抬眼望了一眼顾侯，却只见他目光落在茶盏上，无人知其在想些什么。
　　温简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若是真能劝得动这些富贵人家将存粮拿出来，那么便能解决了一大难题。

　　“郡主，温大人方才所言极为有理。只是有一事恐怕难成，这些灾民又从何处来的银子买得起这些粮食？即使能买得起一天的存粮，五日七日呢？”随行的参知政事王威鹤缓声。
　　这人极为年轻，长相甚为敦厚。一眼就能看到问题的另一个关键，苏衡瑶不由扫了一眼跟着顾侯身后的其他两位官员，加上方才的温简，这四位的年纪最大估计也不过四十。
　　“湘君还未到？”顾侯仿佛方才并未听到几人的话。
　　王威鹤见顾侯问话，不由回道：“启禀王上，史大人昨日就一直关在屋中画图纸，想来此刻还在画图。”
　　“征调修筑河坝的民工可找到？”顾侯转而问起一旁的张兴。
　　张兴看了一旁的王威鹤一眼，随即低头：“臣无能。”
　　“郡主，你看呢？”顾侯的目光落在苏衡瑶身上。

　　苏衡瑶沉默，望他，而他脸上一派冷漠平静。
　　她只得缓慢开口：“若是给钱给灾民，让他们出力去修筑河坝，那么灾民有钱买粮，张大人有人可用。城中也不用日日担心灾民乱枪。”
　　张兴四人同时抬头望向苏衡瑶。
　　“那些家中只有老弱和女人的，河工一事恐怕只能作罢。”张兴半响，开口道。
　　“城中四处污秽，若是有女人愿意来将城中污秽清除，官府给他们文钱。”王威鹤想了想，接道。
　　“不错，如此一来，后期各家重建之事也可先行。”
　　“王上，衡瑶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苏衡瑶起身告辞，人家一帮大臣议事，她可不能再听再参与进去。
　　顾韶影抬眼，“郡主先去歇息。”

　　“郡主，你方才太过冲动冒险。”待苏衡瑶出了顾侯议事厅，才回到住处，谢文卿才出声。
　　苏衡瑶默然不语，她自然知道方才的行为早已越矩。
　　“郡主是看到那些灾民不忍心。此是善事，可是郡主也该知道，今日之事若是日后落在有心人心中，加上前些日子郡主拿下的虎符。郡主今后在庆国人心中，尤其是各位重臣的心中，恐怕想做的不仅仅只是王后。”谢文卿轻声。
　　苏衡瑶良久，才道，“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方才我所说的他又岂会想不出？否则不会故意在我的面前问温简粮食，也不会故意提起河工之事。”
　　今日他邀她一起外出就知并非那么简单。
　　聪明与愚蠢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而这往往招来杀身之祸。其实做个普通人好好过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方才你若是假意推脱不知，他必定会轻看于你，没有他的重视，你在庆国很难立身；可是你一个女子，方才又太过锋铓毕露，这只会为你未来招致更多的闲言碎语，甚至于他来说，对你的防备之心只怕更重。”谢文卿低声。
　　苏衡瑶不语，心中微微疲惫：“先生，其实我说不说，做不做，都没有退路了。”
　　她其实长得有几分像她母亲，可是却更加好强，谢文卿低声，“郡主应该知道，西洲常年征战，国库中并无太多银两。庆国与景国之间的战争也同样如此。”
　　苏衡瑶良久，才轻声笑了出来，“多谢先生。”
　　她的目光中似有星辰闪烁。
　　谢文卿双眸落在她脸上，半响才笑道，“你想要借此发横财，你母亲当年可都没有像你这么做过。”

　　苏衡瑶哈哈一笑，又问道，“先生，那个温大人如何？”
　　谢文卿只得回答，“温简是沐阳人，为人孝顺，重情义，少年时就负有盛名。不过要想说服那帮两月来就关门不见人的富贵人家卖粮，也不是易事。”
　　“据说元丰粮行在此处也有分铺。”苏衡瑶又说。
　　谢文卿微微一愣，笑了，“郡主想卖温大人一个好？”
　　苏衡瑶笑，却不说话。
　　谢文卿眼中一黯。
　　在一个强大的人身边，必须也同样强大。只是两个同样强大的人，若不相互妥协，只能相互毁灭。
　　不知苏和当日为苏衡瑶做的怎样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