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胖次底下好乘凉

1、转醒百年，吾当归矣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极必衰，衰极必反。

　　大莫的亡国也算是这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他亡的很窝囊。
　　犬戎莽夫筹划数百余年，终于在大莫开国两百年后找到一个可乘之机，在这个深冬寒冷的夜里，将他们那磨刀霍霍多年的铁蹄，贪婪的伸进了帝京。

　　无名大汉一刀斩下了沉迷炼丹之术帝王头颅，老皇帝至死不瞑目。

　　见惯了粗衣麻布的汉子，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有好些个人愣在原地，没听清是谁先起了个头，喊了一声“抢——”，让这些人在瞬间红了眼睛，值钱不值钱好看不好看，都纷纷成了自己的囊中物。

　　奢华精致的皇宫成了屠宰场，女人稍有点姿色的，均做了那野蛮士兵的□□马，哭喊声伴随猥亵的笑声一同，回荡在整个王城。

　　皇宫里的男人基本都被杀的一个不剩，自古以来，男人就是代表力量的存在，量变产生质变。

　　显然，犬戎人非常清楚这危害有多大。他们自己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过来的。

　　一时间自杀者、被杀者无数。

　　血腥气儿浓浓，似乎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红云随着风向朝东逐渐飘过去。

　　东侧方向突然召来一层引力，强烈的不容反抗把那团红直挺挺吸了过去。

　　极东的方向一座山脉，形状巍峨高耸，山上的树木众多，半点不像是冬天才该有的景色。

　　在山最外面的地方，立着两只石雕空心老虎，虎头朝外身子朝里。

　　石老虎一口吞了它，顺着身子和山脉里相连的地方一路往前。

　　在这看似古怪又普通的山里头，层层岩石的的包裹下，竟然密密麻麻的圈着一山的冰！

　　东海海底百年成形千年打底万年可采的深渊玄冰，上古神物，与水不溶遇火不化，可以吸引周边液体，逐渐转化成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蓝色的大片冰气淡淡冒上来，红云彻底归为平静，融进冰里。

　　而那重冰包围的中间，正睡着一个人——

　　所有汇聚起来的血气包裹着安睡之人，只在周围打转，每环绕一周，那红殷殷的颜色便就会淡上一分，直到彻底失去颜色的气体归为永恒安静。

　　长久的死寂之后，睡在层层冰川中的人艰难的动了动眼皮，突然没有其他动静了。
　　可是她周围的冰层却在逐渐化开。

　　沉睡冰中的人并没有因着冰的融化而从半空跌落山中。
　　在坚冰融化的那一瞬间，她沉睡的位置立刻弹下来一块软木制成的巨型板，不高不低刚刚好弹到她身下，如同一张舒适的大床，任由上面的人低低矮矮落到身上。

　　巨型板子上的木头制材非常干净，还隐隐带一股甜香，似某种街边甜点小吃的味道。

　　那人鼻子突然动了动，灵活的嗅了几下，刚才一直倦怠不睁的眼皮一下子掀开，墨黑的眼珠子炯炯有神的转了一圈。

　　她眼珠子咕噜噜四处转，身体却没任何动作。睡太久，肉僵。

　　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断影，横截在她由于常年不见光，原本就苍白现在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

　　安排她沉睡在这里的人想必是用了极多心思，冰山融化，她坠落在刚刚好的位置，这显然是需要极为精密的计算年月，要么就是在每一层不高不低的位置都打造了一块相同的巨型板子，两者的目的都只是为防止她从上面摔下来。

　　虽然说她摔了也不见得会真的出什么事。

　　考虑到她醒来之后懒得动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这板上弄个她以前爱吃的糖人味道，知道她嗅到之后，必会睁眼去看。

　　能了解到她这个幼稚又弱智的爱好，并且利用如此娴熟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动了动手指，沿着木板朝前摸索，果不其然摸到一块固体状的东西，她笑笑，不出所料，是墨玉。

　　墨玉渐渐晕开一层光圈，墨玉攥在手心里，逐渐适应光线，看清了周遭的状况，讶然。

　　这是？……东周！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这片天地中，又高又灵的山有四座：南山，北冥，东周，西陵。

　　为何会在东周？
　　她于淡光中撇眉，慢慢站了起来，顺着先前打磨好的石阶下去，一出山门，入目一片郁郁葱葱，寒风呼呼的刮，却半点没感觉到冷意，难不成冰里待久了，也成了精钢不坏之身？

　　她低头一看，顿时了然。
　　身上早被裹上厚厚一件雪白狐裘，依是以往惯穿的男装打扮，连发髻也被打理的平整，没乱上一丝。

　　那这就是真的冬天了。

　　一路循着踪迹行到溪边，那人站在溪水一端，双手负于身后，临水而立。

　　她身旁半米处，一人垂钓溪边。

　　白发白须的老叟抬眼看了下，继续低头钓他的鱼：“醒了。”

　　“醒了。”

　　一路寻来，溪里头清的能见底，哪里有半条鱼？

　　这人闷骚性子还真一点没变。

　　“你睡了很久。”沙沙的声音响起。

　　“多久？”

　　“不多不少，两百年整，让老朽等得半白头发变全白，溪中有鱼变无鱼。”
　　他自袖口掏出杆玉笛，笛身细细长长，色泽温润圆滑，却带着一股子极阴凉的寒气，伸手接过，冻的她微微一颤。

　　“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如今自可交还于你。”老叟直起身，通体仙风道骨。

　　那人将玉笛随意收入怀中。

　　老叟见此一笑，道：“你醒的也算及时，此时大莫刚亡，就在昨晚，犬戎莽兵涉足帝京，一夜灭了大莫，若你再睡上那么几十几百年的，当初你们打下的盛世天下，可就真得绝代了。”

　　“现在难道就不算绝代了么？”那人面无讶色，倒是悠闲如常。

　　那老叟侧头，眼中逐渐浮现一丝疑惑，思量半晌，突然又似豁然开朗，他悠悠叹出一口子气，忽的一笑，叹道：“也对，却是绝代。倒是我疏忽了，就他来说，怎么可能留下一子一息，给你重临朝野带来半点祸患。”

　　老叟浅浅看她一眼，似是提点的道：“虽说无血缘，但毕竟是他留下的东西，你好歹尽力去护一护吧，昨夜亡国之日，当朝太子公务秘密远离帝京外出，方得以幸免于难，其人惊才绝艳天赋韬略于其心胸，你若愿助他复国，必可再创盛世。此人虽血统不纯，却是一生帝星极盛之象。”

　　“理由。”那人不甚尔尔的笑笑，突然戏谑问道：“给我一个替你出苦力的理由。”
　　“诶——这怎么是替我出苦力嘛——”老叟立刻朝后急退，矢口否定。

　　“太师啊太师，如今两百年乾坤已过，斗转星移了不知多少回，你还真当自己依是那大莫开国盛世的当朝太师不成？清心寡欲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改掉这身爱管闲事的臭毛病，皇朝更迭乃是常事，勿须你我干涉，管他什么帝星王星的，你就好好呆在这东周大山里，当你那长生不死修生寡欲的东周之主吧。”

　　“你——！”老叟手一指，气急败坏的指向那恶劣嘴脸，以至于忘了手里还拿着鱼竿。

　　“我什么？”那人悠悠一踮脚，飞身后退，退过了直袭面门的鱼竿子。“怎么，嫉妒我长得好，意图毁我容？”

　　“不知羞耻，睡了这般久，你怎的还是如此顽劣厚脸皮。”老叟收回鱼竿。

　　“厚脸皮也比你这老不要脸来的好些。”她清晰有力的道。

　　老叟深深吸上一口山间清气，顿时四肢百骸通透了不少：“老朽不与你这晚辈一般见识。”

　　那人不甚在意的一笑，转身就走。

　　“等等——”老叟突然出声再唤。

　　“怎么？”

　　老叟伫立片刻，缓缓开口：“你就不问问，他究竟如何了么？”

　　“有必要吗？”

　　老叟见此深深皱眉，却稀奇的没有去斥责什么。
　　他只是叹息：“他死了。”

　　“这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我这般怪物，千百年的不死之身么。”那人浅浅笑道，漫不经心的回望而来。

　　老叟没再答话，片刻，他道：“老朽却是有些私心，不希望那当初咱们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一群犬戎莽汉子给糟蹋了。”

　　老叟再叹气：“再者说，也不是完全为此。你是知道的，帝星之气极盛时，可以利用其龙气做成很多事，当年，不就是如此的么？”

　　那人几秒无声，片刻后突然捧腹哈哈大笑，明明在笑，却阴冷万分。

　　“你莫不是还指望着用那所谓龙气去复活他吧？”肆无忌惮的笑声后，她眉眼间尽是嘲意。

　　“有何不可？”

　　那人也不气，只是饶有兴味看他：“没什么不可，只是你可知道他尸身葬于何处？躯体是否完整？火化还是土埋？”

　　老叟被话噎的一愣，他确实没细想过这些问题，初时卜过一卦，算到帝星再度降世，龙气大盛，光顾着看到极瑞之象，可必要因素却被他有意无意给忽略了。

　　“既然这些你都不知道，又拿什么去奢想所谓复活，照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先把你给宰了放土里埋个几百年再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能把你再折腾活了。你别说，指不定还能种出几个小太师给我出来玩玩呢。”

　　听那调笑没个正经的声音，老叟气结。

　　“我不跟你废话，你只消实话告诉我，两百年前究竟发生何事？仅一日时间，他下落不明，你昏睡不醒，我算得他气数突然尽亡，接着你便被一干死士送来东周，就此一睡两百年，至今方醒。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二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老叟紧盯那人容颜，却见那人面容依旧，未曾被他的话撼动分毫，她轻轻一笑，那一笑沉凉清奇，她宜男宜女的容颜瞬间如破冰绽放。

　　须臾转身，未答。

　　“我会出力复国，你也妄想消闲。”懒散的调调悠悠飘入耳，说的不是他问的，老叟虽不甘心，却也颇为欣慰的一笑。

　　未几，又听她轻轻道：“至于你说的那法子，我会去试一试。”

　　说罢，抬步离去。

　　身后是苍茫一片，抛却两百年日夜长眠。
　　前路却别有玄机，拾起权杖倾轧诡谲风云。
　　吾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