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自海上来》子若非鱼

9、第三章（2）

　　孟婆这厮，说话做事一向没头没脑，就连织出来的梦境也显得十分没有头脑，让看的人——我也十二分摸不着头脑。
　　我将脑门猛揉上一通，继续摸不着头脑地听她瞄的一干成果。
　　话说就是，也不知我们那三十三重天上的师父好端端的是在哪处招了什么疯魔，竟吵着要来考察考察人间疾苦，用司命星君的口吻说专业一点就是“历劫”，这一桩事让九重天紫薇殿上的帝君十分重视，特特儿地嘱咐司命星君将他老人家的命程用心些写，司命星君得令之后自是用了十二分的苦心来挥他的烂笔头，是以师父此番历劫的命程极是曲折婉转、甚是沉痛绝伦，真真是：闻者犹怜，听者垂泪。
　　首先，我们家师父这一世一出生就没了亲娘，是个自小缺少母爱的娃娃。其次，这个娃娃虽是个皇子，但自小身体孱弱不堪，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再次，这娃娃好不容易在药罐子里忍痛长大了，却发现一心思慕的女子竟成了是自己的后母，一时悲愤欲绝，演了一番冲冠一怒为红颜，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造反了！按照阎君的意思这出戏的结局就是：造反失败，魂断身死。
　　这一身残最后志也残的故事何其悲怆何其残忍，简直比民间的戏文还要耐看，以至于我忍不住狠狠抖了几抖，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不能得罪的人名单并让司命星君光荣地居了榜首，想着回头给他老府上送去几颗斗大的夜明珠以表孝敬，虽说我晋升神位少说也在数万年之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他那处备个礼单总是好的。凡间有句老话说，宁可得罪武人，也莫得罪举人。笔杆子的可怕之处，由此可见一斑，我头一回觉着说这话的凡人委实有才。
　　这个梦境虽让我看得不大痛快，却也大致明白了孟婆的意思，无非是她那厢在幽冥司当值不比在三十三重天上那会儿好乱来，并且当年她许了阎君一个诺，要在那幽冥司侍奉三千年，因她素来与我亲厚，此番不得以才央我这厢闲人去凡间帮衬帮衬，尽量让师父少受些苦处，必要时帮着度化度化就是了。
　　我虽惊异于师父上神一般的人物竟也需要历劫参悟红尘，但也不觉着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偏那孟婆是个极死心眼的姑娘，想当年她自愿投身幽冥黄泉之时我也未见哭得如今这般厉害，她和师父的因因果果外人不甚明了，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司命簿上头写的那些在她看来想必比当年投身黄泉水还难受。
　　我拍着她肩膀安慰：“你再费神些，也不能改了司命簿上的命程是不？师父此番也是真心实意地想下界去历练，许是桩大事，我们插手似乎不大好啊。”
　　她哭得越发凶狠：“没叫你插手啊，你只一边儿帮我看着就成。”
　　我想了一想，说：“我晓得你的水镜之法最近练得还不错。”
　　她期期艾艾半天终于道出实话：“阿七，你看，你能不能让我成为那个他一心思慕的姑娘？”
　　我大吃一惊：“你要逆天改命？这可是大罪！”
　　“谁说要逆天改命了？”她目光顿时有些幽幽地将我望着，“我的心思你还能不知道？说起来这也是为报恩……我总归是欠他的。”
　　星官此前曾告诫说，师父此生的劫就在他身边，他却一笑了之全不当回事。
　　待到孟婆晋升上仙时是师父替她挨了那七七四十九道天劫，师父上神之尊，那四十九道天劫应在身上，半月之内连躺下也不能，孟婆在他门前默默跪了七天，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出奇，我与夜七和她相交数万年，都不知道她那时在想什么。
　　在门前跪了半月，待到师父出关那日，她便请辞要去幽冥司。
　　我在三十三重天上混了那么些年，头一回看见师父喜怒不辨的神色，那日师父端坐白玉腾云椅上，看向跪在台阶之下的孟婆，久久无语。
　　孟婆却头也不抬，执意第三次说出那句：“弟子心意已决，望师父成全。”
　　我和夜七担心得无法，只差冲上前去捂住她那张嘴。
　　他俩僵持良久，师父最后叹了一声，那双清冷无欲的眼睛里分明有种叫做无可奈何的东西：“随你。”他说完这句，再也不看孟婆，起身负手而去。
　　后来我问她，她说：“我是他的劫，自然离他越远越好。”
　　说起远古上神应劫一事，那还得追溯到洪荒上古时代，当时父神膝下直系的子嗣共三十六位，于四海八荒各有司掌，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位便是司战上神，据说这位上神是自父神心窝、借着父神心血而出，小儿方一落地，就一脚踏在父神胸口上，举止狂妄大胆惹得众神惊怒交加，纷纷上前欲诛杀之，却无一是这小儿的对手，父神无奈之下便将他封做了司战之神。之后神魔大战，魔族被屠戮殆尽，血染荒野。但神魔本是同源，屠戮亲族，天理不容，是以那时参战的上神皆需应下一道天劫。
　　此后沧海桑田，上神纷纷应劫的应劫，寂灭的寂灭，唯有司战上神一脉尚存一息，自不消说，这极其珍贵的一息便是师父。
　　须知劫这个东西，对我们神仙来说，可以拖延却躲不过，孟婆去幽冥司大概也只是想拖着一日是一日罢了。
　　我叹一声：“你还是以为你是师父此生的劫？”
　　“若我不是他的劫还会是谁呢？他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之尊，几十万年来都安然无虞，何曾被伤到如此过……”
　　“你既然作如此想，就该像当初那样离他远远的，如今何必淌这趟浑水？”
　　她颤了颤，终于一笑：“我在幽冥司待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待，上神的劫是天谴，绝无可能在凡间……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我心下了然，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从长计议：“你若是下界了？阎君那边怎么办？”
　　“我有办法，你等我消息便好。”她深深看我一眼，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听说前几日你在南海水君府上拒绝了龙族少君的求婚？”
　　没想到她突然转问这个，我笑得十分卖力：“你怎地知晓？”
　　他眼睛里写满了“全天下的神仙都知道了好吗”对我说：“你这点事儿，缺少八卦滋润的仙界一夜之间都传遍了！那日之后，宝扇仙君精神不振，紫薇殿上的朝会也是连日告假，宝扇仙君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中时竟没人能认出他来！”
　　我勉强扶住桌角，颤声道：“我造了个大孽啊！他不会是、不会是为我毁容了吧！”
　　“比这还震撼。”孟婆朝我翻个标准小白眼。
　　我再次扶了扶桌角，这下没扶住：“我罪过啊！阿弥陀佛，他不会是、不会是为我自宫了吧！”
　　孟婆的白眼翻得只剩眼白：“他！竟！然！瘦！身！成！功！了！”
　　这次我桌角都没扶，直接躺倒在地。
　　她蹲下来拍拍我的脸，叹道：“你和那位……你们好自为之吧。”
　　……
　　我和她商量许久，最后以她惊叫一声“哎呀，我的汤”而告终。
　　正经算下来我和她到底是师姐妹一场，数万载来在她那处也受了不少汤汤水水的恩惠，看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委实不忍，又想着她思慕师父数万年却没个结果，一个心酸就把头点下了，点完之后又恨不得一耳刮子抽晕自己。
　　胡乱插手星命一事，纯属天打雷劈的造孽行为啊！我仿佛已经能看到帝君手里摇摇晃动的雷霆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