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18 ...
-
一九四零，春末夏初。
上海的晴天在这几个月似乎是休了假，早在初春时有人看着连绵不断的春雨时说这个春天多雨，现在这话大概要改，这一年就多雨吧。
暮色四合。
租界。
被辉煌的灯红酒绿的饭店洋行掩映在后面的破败街道。
鳞次栉比的破烂房屋。
这里是贫民窟，和前面的金玉一条街仅有一街之隔，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却属于两个世界。
雨还是在下着，潇潇，没有停歇的意思。前面街道上溢彩流光的霓虹开始闪烁起来，雨水冲洗得它们愈加金碧辉煌，后面窝棚里穷苦的夫妇也在鼓捣着他们被雨淋得透湿的露天灶台，缕缕青烟升起，一点火苗都不见。
他们的动作还是很利索，但眼神是麻木的。男人或许已经在外为生计奔波了一天，女人明天也还有洗不完的衣服，而他们现在只想点燃这个倒霉的炉子，让一家人吃上寒酸的晚饭。不远处他们的大儿子在雨中咧着嘴哇哇大哭，小儿子则在玩耍，他五岁了，还没有衣服，光着身子的玩耍也叫玩耍的。
有一个疲惫不堪的乞丐从他们身边走过，他的头发和胡子都纠结到了一块，脏兮兮。他的步子也同样显得衰颓和蹒跚，看不清脸，只看他的身影别人会以为这个人已经六十岁。他无助，衰弱，跟这个新兴的繁华城市比起来就更显得渺小卑弱。
他已经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支撑着他从千里……万里之外走过来的，或许只是一个不肯妥协的灵魂。
然而他还是在经过那个赤身裸体玩耍的小孩子的时候停了一下，把衣服脱下来给了他。
他快步走开。
这样的速度让他头晕，他不得已扶住什么，手指触到的是他熟悉的要刻在骨血中的青石砖墙。
西北有这样的青砖吗？
西北有这样阴霾的天空吗？
西北有……这样一年四季都下不完的雨吗。
上海，上海。
零觉得自己在哭，可干涩的眼角并没有流出泪水，他仰起头看向雨雾蒙蒙的天空。他不知道他杀而未死的湖蓝此刻也正在不远处那座高楼上拿望远镜打量这个地方，他更不知道，湖蓝在哭。
卅四死了。
多年来零号特工在西北唯一的同志，那个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会活一千年的老狐狸，可恨的，可爱的老头子，这个傍晚，死在了湖蓝的枪下。
为了他们的少年中国，为了联合——真正放下仇恨一致对外的联合——的梦想，死了。
劫谋的命令。
零还不知道他的死讯。
他只是觉得心里轻微的刺痛，尽管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从黄浦江边跋涉而来，浑黄的江水在雨天里更让人看不清，他在街上差点撞上一辆黑牌车，鬼知道那车里坐得是什么来路的人，他经过和老爸的商会小楼一模一样的楼房，青翠掩映，终于想起这是春末，大部分的花期已到了尽头。
他重又跌撞地站了起来，跌撞地，凭着记忆，向家里走去。
有很多人的名字被他念了出来。
“爸爸……”
“曹老大……”
“小囡……”
“卅四……二十……”
“杜……”
荫山……
你们都还活着吗。
在哪儿。
好想你们啊。
他在雨中像幽灵一样连滚带爬奔过了半个上海，终于在他记忆中的家门口停步，那里已经发展成了上海的富豪住宅区。他像个游魂，抓着大门上的铁栏杆向灯火通明的院落里望的时候，更像是在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千零一夜的梦幻宫殿。
之后他倒下，头撞在铁门上，发出重重的一响。
算作回家的敲门声。
他最后能意识到的是短暂的安宁，然后就沉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死寂。
夜深了。
雨该停了。
天快亮了。
曹若云，回家了。
<浮城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Chapter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