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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17 ...

  •   杜荫山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他梦见了零,或者说,他梦见了曹若云。
      他梦里的人很年轻,像是一九二七到一九四零的十三年从来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二十二岁的样子。清瘦,单薄,虽然不是军人但站直了也很挺拔。杜荫山几乎觉得自己是这个家伙的兄长了。
      零站在非常繁盛的香樟树下,像是刚下过雨,香樟树的叶尖还在滴水。在南方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会认得那种鲜嫩的青翠,那属于春夏之交,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有铺天盖地的香气袭来,看似清淡,实则浓郁,和着暮春的风,织成一场浓重的梦魇。
      他们在梦中长久地对视。
      十三年来杜荫山再想不到会有这么清晰在梦里看到他的时候。
      他想,这个人已经死了吗?

      零也的确快死了。
      他被阿手逼落断崖在长江边昏沉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意识:地狱里还能看到星星?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地狱里也许是有星星的,但不该还有火光三两,凉风习习,以及他妈的惊涛拍岸。他还活着,而且,就从那么高的断崖上跳下来居然只是被浩荡江水冲到浅滩边淤泥里而没摔得缺胳膊断腿看来,活得还挺好。
      他苦笑了一声,伸展了四肢仰面看向天空,今夜夜色晴好,星子苍茫流丽,比那一晚他和凌琳一起看星星还要美上一百倍。纵贯过半个天空的银河让他突然意识到,夏天近了。
      他从延安出发,途经两不管到达三不管,遇上湖蓝。那时他以为他和湖蓝一定会有一个死在另一个手里,可谁都没有,他被果绿救了,哦,或者这时候该称呼他作二十。二十,除了卅四,这么多年能直呼零编号的第二个红色特工,他的同志。然后他被二十交给了麻怪的马帮,从西北一路贩货到南方,在长江边遇上了日本人,被他们活捉后遇到了真实身份是中统西北站站长的阿手,最后算是他救出了有限的几个人,又被他们逼得跳下山崖……太乱了,零苦笑,闭上眼睛。麻怪那个怪胎或许说得对,他是野羊,其他所有人都是家羊,家羊只能逆来顺受等着被宰杀吃肉,但野羊不会,它有角,会拼死顶伤一切想伤害它的人,会不惜一切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他喜欢你,别误会……他是喜欢你做他的对手,因为你强硬,像他一样好斗。特工只想干净利索地把事情解决,可你俩渴望彻底地征服。”
      那是二十吐露真实身份后对他说的话。
      那个“他”是湖蓝。
      或许吧。零疲乏地偏过了头。
      他现在已经不愿去想任何话了,不管是敌人还是同志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如果能够的话。明天他还要回上海,上海,那个十三年前他爬也要离开的地方。
      那个“家”所在的地方。
      卅四已经先他一步去了那里,零不知道这一次的任务,到底是自己在保护他,还是他在掩护自己。
      他的脑海里最后闪现过一张年轻的脸。
      那属于十三年前的曹若云,稚气的,激烈的,有火一样的信仰的。
      他不知道它此刻也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梦里。
      然后他终于沉沉睡过去了。

      ※※※

      杜荫山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你死了吗?”他说。
      零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就是没死。”杜荫山下了这个结论,这个论断让他的语气轻快起来,“大概你死了,也想不到会来找我。”
      遥远的零在睡梦中悄悄地笑了一下。
      “我一直很想见你,你出现过很多次,没有一次这么清晰。”
      零安静地听着。
      “我想问你,十三年前为什么突然消失,我派去的人说你走了,我差点没把苏州翻过来。”
      这不是假话,他十七岁那年没有调动任何人手的能力,他能做的,全部靠自己。
      “我在国外很多年,有一次心理教授说梦,我的同学说,在他的家乡,如果梦到了一个长久未见的人,或者你就要见到他,或者他快死了。”
      他笑了一下,如果嘴角的抽动也能算作笑:“曹若云……对你,我只信前一种。”
      遥远的零意识不到自己紧闭的眼角边正在渗出冰凉的的液体,透明的,落到沙砾里,是不同于滚滚长江水的微咸。
      那叫眼泪啊。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十几年,我很累。”杜荫山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喟叹,“中国太大了,曹若云。”
      能。
      零挣扎着,他意识不到自己在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中挣扎,以至于江边的砂石再次磨痛了他伤痕累累的手,他在梦中喃喃出声:“……能。”
      “不要再消失了。”
      好。
      “……好。”

      上海的暮雨越来越大。
      湖蓝此刻也在看着这凄迷成一片的雨雾。
      他看起来简直和雨雾一样忧郁,这样的忧郁出现在一个二十六岁的人身上是非常罕见的。是的,他很年轻,单从年龄上说,他比零,比杜荫山,都年轻出不止一个层级。
      可年轻意味着什么呢,更多的精力,更果决的杀伐决断,更狠辣的手段……更大的迷茫。
      湖蓝觉得从未像此刻一样迷茫过。
      他现在已经不光只去想卅四,跟着他一路从华北来上海的共D老狐狸,也不去想劫谋,先生是无时无刻不在那里的,是信仰一般的存在。他想起的是比他们都要年轻的一个人,一个在西北的荒漠里他以为活不过一天的家伙,他曾经嘲笑地从马背上扔给他一袋水:“可怜虫。”
      这个可怜虫是李文鼎,他那张混合了懦弱、胆怯,书生意气的脸现在就出现在湖蓝面前:“你救了我。”
      他跟他说:“不是东西,是人。”
      他跟他说:“我想去的地方……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日爬到的地方。”
      他跟他说:“越来越调皮了,你。”
      他说……
      他说……
      然后他开了枪。
      一个濒死的李文鼎,在荒原上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再也起不来,在那一场他一个人对军统惨烈的厮杀中,向着他,湖蓝,开了一枪。
      仅那一枪就让他失去了左膝以下的小腿。
      湖蓝的目光渐渐凶悍起来。如果是恨,我们会说那是非常刻骨的仇恨。
      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他接到的消息是李文鼎被中统逼得跳了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鬼扯的说法,他当然不会死,同是共D,他不比老狐狸卅四,卅四的能力是直指人心,只要有一点良知的人,都会被卅四唤起心中的一点善的人性;而李文鼎擅长的却是斗争,与天斗与地斗与自己斗其乐无穷。他怎么会是个好特工,有希望有失望有绝望的都不是好特工,他跟湖蓝一样,永远学不会妥协。
      那就必须留不得了。湖蓝转身从窗边走开,不再看上海一天一地的凄迷。
      我要杀了你。下次见面,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你死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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