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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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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杜荫山忽然觉得异常地空白。
不光是对这药,也是对这个家。朱嫂找药出来的时候说这些都是上次大少爷带回来的,一般都是客人用,下人轮不着。杜荫山不能想象,如果大哥随身带的药里竟还有这种东西,那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他们又会用这种东西干什么。
这种想象实在让人恶心。
然而现在计较它已经没有意义了。杜荫山抬头望向床上的零,后者好像打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整个人瑟缩,被子却踢在一边,迷迷糊糊地不知是喊冷还是喊热,领口被他无意识地扯开,露出半截侧颈。他费力地睁眼,似乎是不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而向杜荫山无奈地苦笑:“小孩儿……再给我口水。”
杜荫山魔障似的朝他走了过去。
零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身体内的高热一波波袭来,不同于发烧的温度,而像是从小腹丹田内涌起的热火,压抑不住就要奔流到四肢百骸。热,怎么这么热。他无声地呼着气,在热力漩涡中意识拼死地挣扎出一线清明,感觉到被杜荫山拽起来时他费力地睁眼看他:“……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被问的人一言不发。
零重又阖上眼,脸色已急促地发红,鼻翼翕动,额头泛起细密的汗。他想咬牙撑一会,然而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席卷让人终于虚脱一样软在了杜荫山怀里:“……好难受。”
他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意识已经不清晰了,迷糊中睁开眼睛,面前的人仿佛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忽远忽近,不知怎地竟让他想伸手去碰他的脸:“我在做梦吗?”
杜荫山抓住了那只手,冰凉的手指乍一接触到高热的身体就让零打了个寒颤,然而他竟然不依不饶地扣住,十指相扣,借势翻身,整张脸就埋进了杜荫山怀里。
杜荫山无声地环抱住了他。
他知道零的药效发作了,而他此刻竟不想离开。他知道自己本该把这个人扯到房门外去浇冷水——兜头盖脸一盆泼下来看他会不会清醒,就算还病着大不了明天塞到医院去。可怎么解释,他看到他的样子时,竟意外地发觉自己根本就不排斥。
相反还在隐隐地期待。
仿佛等了太久,他把怀里人抱得紧了一点。虽然相差了五岁,可怎么看十七岁的少年在外形上都更占优势。他拥紧了他,像是安慰又像是忍耐:“没事的,我在。”
——很久之前母亲还在世时给自己讲过她跟父亲的故事。
“那会刚乱起来,清廷昏聩,你外公看形势不太平早早辞官,带着你外婆和我们娘几个在广州乡下。有一天他上城去,只剩妇孺在家。夜里外面忽然闹起来,先是爆炸,接着起火,半个镇子都烧得通红。我们家住得离事发地点近,你外婆抱着你小姨带着一帮下人跑出来,街上人连哭带喊乱得不成样子,我跟着你舅舅看着你二姨,被人一挤,就全挤散了。”
“我那时候也只有十三岁,没见过这阵仗。吓疯了一样大哭,边哭边喊你舅舅名字,一块烧着的炸弹冲这方向落下来都没发现。忽然有个人冲过来把我扑倒了,爆炸声就响起在耳朵边上……眼前猛地一黑,觉得就是死了……”
“你爹后来就笑我——当时灰迷了眼睛好长时间看不见东西,一步也不肯离开他,他就一遍遍跟我说没事,我在呢——说到后来,竟成了真了。”
她当时摸着自己的头,明明是惨烈的回忆,可语气分明还是带笑的。
“山儿,你以后要想跟谁这么说,哪怕说一次,这一辈子,也就算不枉了。”
他们的感情并不好,至少在幼时的儿子看来,相敬如宾,也是冷淡的一种。
父亲还有好几房姨太太,每晚看着他进了别的女人的房,母亲总会垂下眼,没表情的侧脸始终淡漠。
可原来他们也有过这样的……爱情,十三岁,一次惊慌,一声有我,就决定了一生。
到最后不知谁后悔过。
杜荫山的目光终于又重新落回了零身上。
正对上零抬头向自己望过来的莫名氤氲了一层水雾的眼睛。
他发现几乎忍受不了这个人这样看自己。
早在认识零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有一双好眼睛,好像一切阴暗猥琐在那双眼睛里都无所遁形,而所有苦厄悲伤在那双眼睛里都能消弭。一个毫不留情手刃国军老大的□□特工居然能有如此清澈无暇的目光,本身好像就是一个悖论。然而只有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这根本不违和,甚至忘掉你和他本身截然相对的立场,一心沉沦。
杜荫山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这样。零在靠着他那双好眼睛给人下蛊,他早就设想过。
而他从没设想过这双眼睛还能有这样的时候,异常的懵懂,因懵懂而无邪,因无邪而惹人怜爱,甚至还有一丝无助。他整个人几乎是半靠在自己怀里,眸光迷离间似乎看见了什么都像是没看见:“杜……荫山?”
“是我。”这是零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杜荫山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你看着我,清醒点了吗?”
零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寻求慰藉一样往他怀里钻,迷迷蒙蒙地吸着气:“……杜荫山。”
每叫一次它都会唤起它的主人身上异样的感觉,杜荫山忽然狼狈地把他往后推开:“再忍忍,药效过去就好了。”语无伦次,是因为几乎不敢直视他的脸——自己刚才控制不住的那种冲动是什么……想,吻他?
吻这个人?
零察觉不到他的想法,他的意识已经混沌成一片,连一直扰得他夜夜惊梦的劫谋都远去了。彻底的漆黑或纯粹的纯白之中,清晰的只有一个名字,像是自己和外面那个世界的唯一维系,因为它的存在,就可以期望身处的这个火热地狱之外的世界,就可以有活下去的理由。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想往后退的手:“别走……我害怕……”
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个动作里烟消云散了,杜荫山想,他没有退路了。他几乎是粗暴地把这个人压在床边吻了下去,那张唇因高热和缺水略干,而对此刻的他来说却再好不过,干柴烈火,吻上他的一瞬就觉得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自己,而且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他,和能掌控着他的自己。
他在自己怀里,哪里也去不了,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这感觉让他要疯掉了。
他的右手不明显地向下探去,零身上还是朱嫂找出来的那件旧袍子,挂在身上略大,恰好便宜了他此时要做的事。手指掐住这人的腰,瘦的让人心惊,然后再往下。零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动作,他连接受这个人的吻都很被动,此前二十多年他的恋爱经验少得可怜,接吻更是从没有过。于是只有十七岁却经验颇丰的杜少爷就彻底占了上风。然而这个吻却异常地温柔绵长,好似最亲昵的恋人。杜荫山舔过他每一寸唇齿,才不紧不慢哄着这家伙打开牙关,吮住他的舌尖,那一刻两个人都觉得猛然地昏沉,零是因为无意识地缺氧,杜荫山却是因为可怖的美妙,他以前的任一次接吻都没有这样的美好,仅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觉得像是把生命沉沦进去。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已经沿着零的领口开始解他的扣子,这衣服扣子繁琐,他却解得异常迅速,不多时宽大的睡袍已从怀里人肩上滑了下去,卡在肘弯,因为零一双手还半揽着他的肩,于是恰好半遮半掩,形成诱人得可怕的风情。
“我终于明白我是想对你做这种事,”他的唇离开了他的,这句话是伏在他耳边说的,“从第一次你跟我对视的时候我就在想。跟着你离开上海到苏州,我总算知道一直困扰着我的是什么,去他的劫谋或□□,我想要你,不想把你给任何人,这才是我不放开的理由。”
“你知道我昨天夜里在天台上我在想什么?我想的居然是,你就这么睡在我身边,那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你都反抗不了。”
“多可怕啊,在这样逃难的仓惶夜里,我想的却全部都是怎样对你。我不怕在你清醒时对你说这些话,可你现在这样也好,因为你知道你身边这个人一直是怎样看你,就算是你,可能也会觉得恶心。”
他苦笑了一声,右手发力,怀里人的腰带就被他扯了下来。对着零懵懂的表情他最后闭了闭眼,一只手轻轻地抚过他丰润的脸颊:“对不起,可是对着你,我已经疯了。”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是做梦,是因为其温柔,缠绵,美好得不像话,却又在清醒的那个人记忆里异常短暂。
春梦,春宵。
一分一秒都值千金。
杜荫山再回到自己房里时子夜已经快过去了。
零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因为刚才的情事和药效作用他出了满身的汗,杜荫山帮他换过衣服后向怀里搂了搂。因为是侧卧姿势,所以看起来格外契合。他近乎贪恋看着怀中人的眉目,睡着的零眉眼间有种孩子般的安详,却又因为刚才情境而晕上了莫名的艳色。胶着的一个吻,他长久地不想放开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自己会如此迷恋一个人,甚至想到松手都会痛楚。
罂粟。
花太香,有毒,致命,然而让人上瘾,戒不掉,放不开,要想舍弃,自己先要死一回。
就怕死也忘不了。
天亮之前杜荫山离开了杜宅,临走前吩咐老赵和朱嫂照顾好零:“三伯电报让我赶紧回上海,可能一段时间都赶不回来,曹先生先住着……会有人来带他走。”
“三伯”是杜炎武,家下人不清楚三老爷的党内身份,杜荫山也从不在他们面前称先生。他最后望了一眼零居住的厢房,转身离开。
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说不上原因,或许看着这个人在自己手里失控的确有快感,但他更愿意在箭在弦上那一刻停下来——他不想伤他,别人都可以,但他不行。
或许这就是爱情原始的模样,欲望是一回事,不忍心,是另一回事。
他还是爱这个人。
真正的初恋,唯一的深爱,命中注定,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