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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六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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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慢慢降下,李敭一步一步,远离甘露殿,远离淑景殿,偌大的宫廷,哪里可以容她落脚……举目亲不再亲,回首恩不顾恩……
是,佛光寺吗?怎么没有人?……李敭实在太累了,她只想寻一处屋檐,停下来,歇一歇,无忧无虑的睡一觉……佛陀在上,普度众生,弟子求佛陀施一次慈悲,李敭今晚在此借住一宿,就一宿……怀揣虔诚的心,推开期待的门,门后,有可以超脱的净土,极乐亦可,彼岸亦可……
“寺内阴森可怖,似有光气笼罩,或彤红,或幽蓝,或惨白,且鬼风肆窜——你还敢进来?”传出幽深的声响,从漆黑的殿门内,流出李敭伏在门框的之间,就在一推而开之际。犹豫应声而起,李敭缩住了手,仔细体味着,竟没有恐惧。是幻听了吧?李敭凄凄笑道,送力一推,殿门洞开……
殿内一片寂寥,没有光气,也无鬼风,只有些许荒芜。佛前的长明灯火,还一直亮着,李敭一直暗淡的瞳孔,稍微有了暖色。合上门,李敭跪在佛前,磕下三个头,便捡了一根朱漆大柱依靠,偏过头正好可见佛眼,佛陀慈眉善目,看的李敭心头一热,不自觉打了哈欠,终于放下所有的负累,闭上眼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敭迟钝的睁开眼,恍惚间发现自己被一条巨大的“白蛇”缠绕,再一定睛,却发现这条白蛇有一个健美的男子上身,正将自己搂在怀中:“你是?”
“不冷吧?”
“冷……”笨拙的思绪,在李敭的嘴里咀嚼。
“佛殿晨寒颇重,你这样单衣薄纱,不怕着凉害病?”李敭抬起头,木讷的看着男子,只见他音容和蔼,笑意盈盈:“怕我吗?”
“……我已怕无可怕。”此时此刻,即使是这样一个陌生且异形的依偎,对于李敭而言,已然是无上的港湾。况且,这男子又如此友善:“你太久不回淑景殿,双亲势必会担心。”
“双亲……我本不该来到这人世。”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李敭的眼角,湿了,“你带我走吧……”
“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人总是要死的……”
“所以呢,死可以一了百了?”男子皱起眉头,似乎并不认同她。
“不是吗?”李敭委屈的反问道。
“好吧,既然你不愿回去,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我来想一想……”男子又舒展了眉头,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才道,“佛曰六道,上三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下三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周而复始,分段生死,众生轮回流转,不能出离,如同漫漫的长夜。你可知你在哪一道?”
“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或曰‘假名天’,或曰‘阿修罗’,又或曰‘人’。”
“何为‘假名天’?”
“可享帝王皇家之尊,可谓人上之人,岂非‘天家’?”
“何为‘阿修罗’?”
“帝王尊贵之家,亦充斥着无休无止的‘阿修罗’。”
“何为……我既无修行,又身负业障,六道之中,我已经身处三道,如想摆脱,便只有下三道可去了,是吗?”李敭似被点通,抬起头力图从那男子那里得到答案,对视的瞳孔中,李敭看见了星河,光芒万丈,璀璨华美,嵌在墨黑的宇宙中,又深不可测。李敭悬浮其中,无依无靠,无托无挂,仿佛无根飘零的浮萍,连偶然漾起的微澜都触碰不到。“你想去哪一道,只消心中所想,便可以去了。”男子的声音绕于耳畔,又渐渐远去,只留下这样的叮咛。
当选择在手时,往往却更加无措。李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杨旻教她佛法时的三心二意,竟不知此时该如何选择去留……突然,李敭感觉自己的脚踝被抓住,是一只干枯的手!李敭惊恐万分,拼命的蹬踏,企图甩掉,谁料她越是挣扎,那只手不但没有被摆脱,反而出现了更多类似的手臂,齐齐向她袭来,拉扯的李敭像要被撕裂;不但如此,形容枯槁的面孔,尾随而至,张开大口,像要吃她。“不要,不要……放开我,救、救命……”
“这是三障恶鬼,你愿意随他们去吗?”不知何时,星河宇宙也已远离李敭,白蛇男子正高高在上,淡漠的俯视着她。
“他一定是上天的神灵。”如醍醐灌顶,李敭不敢说谎,带着哭腔道:“不愿。”
男子并没说话,只是顷刻间,方才种种恶相便消失殆尽,李敭闭上眼,长松了一口气;谁料,先是一阵极冻冰寒如穿胸而过,接着又是一股骤火急焰灼烧四肢,交替叠加,逼迫着李敭痛哭大喊:“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看来只有旁生之道了。”男子岿然不动,只是冷漠的看着,甚至带着一丝微笑。李敭恐惧的蜷成一团,不知道接下去她还要遭受怎么样的折磨。一股腐臭扑鼻而来,只见四周满是血盆大口的野兽,留着口水,喘着腥臭的粗气,耽耽的看着李敭,眼中是饥饿的欲望——李敭,是它们渴望的食物。只见其中数只,突然凑近口鼻,露出白森森的犬牙……“啊!”呼救已来不及,李敭抱起头,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大喊。接着便是一声野兽的咆哮,就这样,扑过来了……
绝望直到无望,被撕成碎肉,满足禽兽的饥肠,是此生的终点……“你看,下三道的境遇,便是这般,或者不得果腹,或者痛苦难耐,或者弱肉强食,你要修几世的功德,才能今生为人,还想这么放弃吗?”原来还可以睁开眼,白蛇男子已然又缠住李敭,循循善诱道。李敭惊魂未定,环顾四周,原来可见种种依然清晰的环绕在周围,只是白蛇男子正带着她缓缓脱离。
“你是,天神吗?”李敭胆怯道。
“是吧……”白蛇男子不置可否。
“我不胡思乱想了。”李敭慵慵怯怯,她认命了。
“天亮了。”
“……嗯。你在天道吗?真好,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许是礼貌,许是羡慕,李敭对着男子,露出笑靥。
“也许吧。”男子不为所动,像一个真正的天神。
殿门洞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佛像顿时金碧辉煌。做晨课的僧侣,本是如常进来打扫,去看见瘫软在佛前的皇女,惊呼着夺路而逃般的通禀。不到半个时辰,熬红着双眼的李世民,气喘吁吁的赶到佛光寺——他的宝贝锦那,出了何事?昨晚一个人又是怎么过的?
然而,女儿并没有给他答案,便是连一句唤语都没有,神色散漫的看了父亲一眼,便昏死过去,任凭李世民抱在怀中如何呼唤也不醒。
紧随其后的杨旻,面对此景,无言可对——原来李敭执意要去尚药局时,杨旻便疑窦丛生,暗自吩咐待李敭离去之后,宣召伺候李敭翻阅医档的女医。女医惶恐不已,自是将她在尚药局中的所见所闻悉数交代,如此一来,李敭意在何处,杨旻已知□□,心中大呼不好。加之李敭有彻夜未归,足见自己所忧,俱成事实。这对父女的虐债,竟在此种情形下真相大白,造化究竟要如何演进?
容不得杨旻多想,李世民抱起李敭直奔甘露殿,御医,所有的御医通通都叫来,锦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他……该怎么办?
众人前呼后拥,疾风而来,疾奔又走,安静沸为喧嚣,喧嚣又归于安静,不过短暂一刻。
僧侣匆匆打扫完佛殿,添满灯油,实不敢久留。殿门再次被关上,殿中复为幽深,好一会儿,悉悉索索一阵动静,却不知从而来。
“焱雄,现身吧,嘻嘻。”说话间,角亘现身佛像之前,麒麟模样趴在莲花方砖平铺的地面上;紧随其后而现身的,正是李敭所见的“白蛇男子”——满脸诧异的翀光:“怎么,连狻猊也下凡了?”
“大家都下来玩耍,天上多寂寞啊。”角亘嬉皮笑脸,前蹄抬起,指向殿门。只见从门缝投射进来的光之线渐渐变大,形成一个光环,一只小动物从中跃出,竟是杨旻殿中,李世民送来的其中一只雄性小猧子:“靛依出现了。”小猧子发出与其身躯不相称的浑厚声音。语音未落,小猧子顷刻间便成长为有着金光灿灿卷曲鬃毛的狻猊,重上神兽之一。
“什么?在哪里?”翀光面露诧异,忧心道。
“我嗅到了她残留的妖香。”狻猊焱雄抖着自己的鬃毛,在舒展自己的四肢——小猧子的形态还小了,委实憋屈的很。
“为茵嫮而来……”翀光的拇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道,“难怪,‘郑懿’能逼出‘茵嫮’的本体,我一直困惑凡人的仇怨怎能有如此大的力量,看来本源实不在‘郑懿’。”
“若无‘靛依’暗中作祟,只怕郑懿的‘阴魂’也撑不了这许久,先前我们都疏忽了。”舔了舔自己的前爪,焱雄踱到角亘身边,也舒服的趴了下来。
“想必,此前李世民连丧两子,恐怕也与靛依难逃干系。”翀光盘起自己修长的下身,天道中人鼎立三足,围在一起商榷越来越复杂棘手的人间。
“娲后担心靛依继续为祸人间,才命我下界,在此镇邪。茵嫮的手段,你们都是见过的;靛依虽然少她一尾,却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焱雄道明了自己的来意,翀光点头,心中十分感激女娲的美意:“嗯,茵嫮内丹未还,眼下绝不是她的对手。”
“那是了,翀光一点也不会打架,一点也指望不上。”角亘耷拉着眼皮,像在瞌睡,冷不丁翻起来原来是有意的揶揄。翀光会心一笑,也不反击,却闻角亘又皱起了眉头:“靛依是谁?为何与茵嫮交恶?”
“千年的八尾青狐妖,她一直觊觎‘茵嫮’。”焱雄有些惊讶,角亘居然不认识靛依?可他明明与茵嫮很熟。
“觊觎?”角亘越发不解,还是翀光为他解释:“觊觎茵嫮象征上尊九段的第九尾。”不过这样的解释,对于角亘而言,那是更大的疑问:“狐生九尾,已经几脱妖气而带仙风了……可是,茵嫮的九尾本是九花草啊?!”
“靛依不这么想。”焱雄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
“‘茵嫮’是个奇迹,可遇而不可求……如果‘九尾’便能满足靛依,成全她又何妨?!”翀光眯着眼,陷入沉沉的思考中……“茵嫮”,如果这一世,“茵嫮”完整的再现于他面前,他是否真的,能如誓言中一样,心如止水?
六道之外的佛陀,眼观这天道中的诸神,面露微笑,还是微笑,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