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指吻(1)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长安太极宫内心急如焚,远在江汉的小情侣浑然不知,结伴南下、相若夫妇,如此已过五日,从沔水入江逆流而上了。
李恪嫌弃原先的船小,入江前换了艘大船,虽算不上多富丽堂皇、招摇过市,然上有楼阁、下有栏台,船工只在船底劳作,正省却了尊卑不分纠缠一起的烦恼,留出了与好儿你侬我侬的佳境。
好儿却不知足,美则美矣,倒笑他养尊处优,半分辛苦不得。李恪也不辩解,不住点头称是,只时不时强调大船的好处,插科打诨逗的好儿索性不理他,却是消停不到半刻,又被李恪甜言蜜语哄的直告饶。
从沔水调头进洞庭,路程不是很长,李恪并不催促,对待下人也还和气,主仆一行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用了两天,便进入了洞庭湘水,“金红巧做纱,正是夕阳浓”!
好儿从未见过如此宽广的湖面与山色在落日下辉映,一时兴奋过头,顽皮的攀上船头围栏,探身欢呼,一时大意脚下不察,眼见要摔下去,被李恪一个箭步拽住,往回一拉,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好儿怀里那半飞廉符应声掉落。
李恪眼疾手快,抢在好儿之前捡到手里,却不加细观,收于怀中,竟似孩童般与好儿嬉闹不予,一来二去,好儿恼了,拂袖自顾回去内舱。得罪了佳人,李恪终于收敛,忙紧跟而去赔礼,“双手”奉上玉符,这才真正看了一眼——神秘罕见的颜色,古灵精怪的造型,冷若冰霜的肤感,自认为见多识广的李恪却也不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飞廉符!”好儿斜眼盯着李恪,好一会才道,“这一半是‘阴符’,还有一半是‘阳符’。”
“做什么用的?”李恪起先不以为然,笑嘻嘻问。谁想好儿平却不出声,盈盈眼波中,似欲言又止。如此,李恪忽然颇不自在,便仔细端详起好儿的宝贝,发现玉符的外侧刻了四个字“甘泉皇女”——又是秦小篆,原来应是鎏过金,现在已然剥落了许多,只剩零星的金屑还残在上面,看来颇有年月了。玉符中间有个圆孔,李恪把右手的食指扣进去比量了一下,顿了顿,似乎想起来什么,“等一下,我想起来了。”
李恪起身环视了舱内,从随身的行李中翻了一会,摸出锦盒,将“霞晶珠”塞到“阴符”腹中的空穴,大小正好吻合。李恪疑惑的瞥了好儿一眼,见她面色平淡,便问:“‘阳符’还在吗?”
好儿点点头,也在自己的行囊中找了一会,取出另一半——便是那日放在李恪手里的半枚。李恪接过来,同样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这一半同样写了四字秦篆“骊汤神姬”!小心翼翼的对齐合拢——阴阳和合,瞬间由蓝变赤,飞廉符,活了!变身一只小兽,高昂脑袋,活动四肢,突然凌空跃起,在李恪鼻前定住,目光如炬。但见小兽轻轻吹了口气,李恪一阵头晕目眩,不能自持,整个人顷刻便软倒了床上,恍惚中忽闻钟磬齐鸣、礼乐雅奏,犹若仙境绮梦……还有满天纷飞的花雨,一只五彩的大鸟,额上燃着一撮萤火,踩着眩迷步点,衔着瑰丽美玉,展开双翅,翩翩起舞,伴唱的天籁之音隐约可闻:“‘晶玉’重生,温汤即融;佩玉而来,丹珠相随。”鸟儿越舞越欢,最后,竟化作一道金光而去……留下了一块瑰玉,隐隐发亮,然后裂开,一颗光亮闪烁的丹珠从玉中升出,闪烁气息,吐纳均匀!片刻之后,迸发出耀眼刺目的光芒……只剩一片五彩奇幻的梦域……
时年,秦,始皇帝二十七年,孟冬安宁,乃是新年伊始。
已然甘泉宫新成,坐落在云阳县的甘泉山上。此处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山灵水澈,物华仙秀。较之咸阳皇宫,此处别具一格,更合赵政的心意。
二十六年,东方六国悉灭,赵政上尊号“皇帝”,改历法,推水德,贵黑服,设郡县,车同轨,书同文,收天下兵,铸为金人,自此,六合尽扫,九州一统!故礼乐仪制也为之有变,新历下第一个大朝会,启用秦的礼乐。放眼正殿主位,赵政居正北宝座面南,左右分列内廷数位夫人,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太尉王翦三公面北以东为上,廷尉李斯、大将军王贲、上将军蒙恬、上卿蒙毅等诸卿大夫文武臣僚面向居北,公族于路门右侧面南居东,中车府令赵高于路门左侧面南居西,然而,往日面东居北的“孤位”独坐夫人李筠,却不见长公子扶苏。
“廷尉,怎么未见长公子?今日乃是朝贺正典,缺席绝非好事;若为儿女情长所耽搁,那更是不值。”王贲素与扶苏交好,盯着空缺的漆俎心中狐疑,偏过头去对身旁的李斯小声嘀咕,口吻不善。
“恐有事耽搁了吧?斯也不知晓。”李斯闷了一盏,忧心忡忡——扶苏的夫人,正是李斯长女。
“卫夫人‘崩’已有数月,公子依然情绪不佳?”蒙恬插话进来,也甚为不满,“廷尉是公子家翁,当多加提醒才是,怎可一味随公子使性子?”
“公子倔强,又重感情,面对陛下也常直言不讳,斯如何劝得动?”被责的莫名其妙,李斯耐心辩解道。
“哎,廷尉可依夫人去说。夫人与公子情谊甚笃,如何不能说得?”王贲却愈发不满。
“你们呐……公子如是这般好说话,还要你们操这份闲心?陛下今日甚欢,不像有事。”蒙毅听着,到底没忍住,也来议论一番——蒙毅是蒙恬的弟弟,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与乃兄并号为“忠信”;所不同的是,蒙恬沉稳,蒙毅诙谐。特别叫人难以理解的是,赵政天生严峻,不甚和蔼,却偏偏就与蒙毅气味相投;而蒙毅在赵政面前从不拘小节,已经蔚然成例。好在蒙毅颇识大体,并无僭越,更会避嫌,否则真难保不会叫人联想前魏龙阳。
“可现在公子并不……”蒙恬认真,偏要辨这个理,蒙毅置若罔闻的嘻嘻打断,朗声便问赵政,关切非常:“陛下,神女何时可到?”
“赵高,什么时辰了?”赵政点点头,直指赵高——此人使来,总是得心应手,赵政已然习惯了,虽然,蒙家兄弟一直看他不顺眼。
“未时将至,神女应该已经到了山脚下了。”赵高低眉顺眼道。
“如此说来,‘皇女’能赶上咸阳礼乐盛演?臣恭贺陛下喜得爱女。”蒙毅尤为讨厌赵高,常觉此人油滑,只玩笑道:“以皇女诞生之奇妙,臣料其将来必面容娇妍,形影曼妙,不知将是哪家的郎君可以有此艳福!”
“九天玄女降下的‘晶冰’,身系上天祝福,又与陛下至亲骨肉,此乃我大秦万民之福祉!介时,皇女现身,必将锦上添花……”赵高颇为及时的献上一通称颂。
及是,阉人通传,长公子扶苏到了。赵政颔首示意请公子进来,李斯等人终于长舒了口气,可李筠眼见丈夫,更加惶惶不安,上身都直了。
扶苏进殿致礼,突闻赵政不合时宜道:“扶苏,你母亲身后事办的如何了?”
“已按‘后’礼,安排妥帖,只等陛下选址,便可建墓。”扶苏心中也是一动,不知父亲是何用意,抬了眉毛迅速瞥了父亲一眼,却看不出赵政的喜怒。
“就在骊山吧,那里离你妹妹也近,与朕的陵寝东去二里。”赵政今日似乎心情不坏,亦仿佛早有想法,只指了扶苏的坐处道,“你迟到了,坐下自罚三杯。朕近来不胜酒力,今日就命你代朕向诸卿敬酒。诸卿随意,定要尽兴满饮。”
扶苏莞尔不拒,礼毕便叫上一个阉人,替他抱上两坛陈酿,举爵环场。如此,大殿之内,觥筹交错,好不沸腾。轮到李斯面前时,李斯连忙谦让,扶苏与他相视一笑,便一饮而尽,抚了李斯右手,叫他安心。酒过意兴,扶苏终于坐下,被妻子悄悄拽了衣袖,含着微醺轻道:“怎么了?”
“我吓死了,怕你再不来,陛下会发怒。”衬在玄音之内,李筠小声回他,目光不敢多加偏离正在兴头之上的乐舞,以免失礼。
“呵呵,陛下何时如此不通情理了?夫人多虑了。”扶苏不以为然“母亲丧葬之事,正是陛下交代下来的。”
“陛下交代的?”答案出人意料,李筠这才放下一颗心,“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又顶他。只道陛下平日里对母亲并不多加温存,没想到身后还是念了结发情的。陛下喜怒不行于色,委实难测!”
“既然难测,却非要测,俗不可耐!”扶苏突然贴到李筠耳根,喘着酒气,挠的李筠脖子发痒。
“是,你‘雅’,‘雅’的成天陛下对你横挑眉毛竖挑眼,你就自在了!”李筠嗔怪着,扶苏只一个劲的笑——酒有点上头,虽然醉不了,却也不想多言,只问:“灵和还没来?”
神女,原是楚国大巫季芈灵和——容颜不老的神奇“少女”!楚人好巫,巫觋在楚人的生活中无处不见,楚国的贵族、甚至包括王族更是群巫并起。当年,年方二八的灵和应姑母安国君的宠姬华阳夫人之邀入秦,在秦国居住已经过四十余载,容颜依旧。故而渴望长生的赵政,对她奉若神明——可是,成巫之道,非人人可以为之!灵和即使青春常驻,仍免不了一死化为尘土。而赵政所求,乃是永生不死,“不老”与“不死”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说起来,灵和本也是楚国王姬,行事颇具自知之明,平日除了为秦赢公族祈祷福寿、保佑平安之外,常年隐居于骊山脚下的汤泉行宫。可是这一次,灵和毫无缘由的破例,主动请求伴驾相随,同往甘泉,理由是为卫姬夫人安产祈福;夫人崩逝之后,灵和便带着皇女星夜兼程,赶往骊汤行宫。说来恐怕也正是因为灵和此番反常,才使得赵政对这个幺儿平白生了许多遐想。
“还没,也快了,刚才已经到山脚了。”李筠为丈夫调好醒酒汤,端到他面前,忍不住好奇猜道,“公子,你说一定是‘妹妹’吗?”
“灵和如是说,该是错不了。”扶苏怔住片刻,一饮而尽,却不肯定。
“嗯,真是太奇怪了,母亲怎么生出……我不该说。”李筠在丈夫面前口说心想,险些失言。
“其实我也奇怪,奈何无解啊……”扶苏叹道,并未往心里记。此时此刻他的心意,全在那即将到来的“妹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