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问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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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道里，便是兴道坊，乃是万年县所领朱雀门街之东北起第一坊，与皇城只有一街之隔，于长安外郭城坊内中轴以东正北，位置贵重。贞观四年李卫公大破突厥，俘虏颉利可汗，亦迎回流落于外邦的隋炀帝皇后萧惠涟。不仅如此，齐王遗腹子杨政道也随祖母一起归来，至此，隋皇室之正朔已然全数尊唐。
李世民踌躇满志自负为“文、武、怀化三过于古”，大悦之下竟于萧惠涟加尊号“国母”以礼安置于此坊，至德女冠观以东，尽为其宅，用度同皇太后。此地与隋炀帝潜邸旧宅、即今日襄城公主李敏的府邸亦不远。
三月初一晌午之后，李敏和冯洐一行，带上快满一岁的萧懋，拜访外祖母。虽是前朝皇后的府邸，却不能与煌煌宫廷相提并论；便是与本朝诸王公主的府邸相比，华彩也无法媲美——栋梁不饰雕琢，柱石不加漆画，楼台庭阁，简约素淡；池径院落，取材天然。不过凡事总有阴阳两道，萧氏宅院，草木欣然，鸟虫栖鸣，闹中取静，自在悠然，却也别有一番风韵，方成这喧闹繁盛的中华之城里难得的一块化外之所。
贞观十二年，有十三个月份，春天比往年略长。虽然才进季月，暮春初夏，已能隐约可觉朱明之妍，新绿俏枝，碎彩含苞，伴着浅浅的颂吟声偶尔从至德观中传出。李敏由衷喜欢这份惬意，左顾右盼打量外祖母的佳苑，流连不已！
“小吉祥……还不快走，在东张西望什么呢？”未留神，去念女尼已然笑容可掬的迎在九曲回廊中——去念女尼，便是杨旻的同母长姊杨昙，前隋的南阳公主，武德四年在洛阳落发，贞观常游历各地，一去便是一年半载，难得回一趟长安。
“外甥女拜见去念女尼！”李敏碎步快跑上前，对杨昙屈膝弯腰，却有如撒娇一般。
“如此大礼，可是欲有所图？”杨昙坦然受之，笑意盈盈，拉起李敏，点着她的鼻子疼爱道。
“是……”李敏拉着长音，笑嘻嘻道，“女尼回京了，我怎敢无动于衷？！顺便，带懋儿来讨赏！”
“罢罢罢，巧言令色！”诸多外甥，也不知是否因为同为长姊，杨昙最喜欢李敏，姨、甥二人偎在一起，边走边说；冯洐抱着萧懋，尾随其后，杨昙回首打趣道，“吴兴夫人可有日子未见了，好容易在家享两天福，就被我这外甥女给吵闹出山来了，他娘必是一并骄纵她的。”
“女尼言重了。说句不知上下的话，懋儿还不就与我自己的孙儿一般！”冯洐笑不避讳，李敏莞尔不语。
“夫人说的是，膝下弄孙，自得其乐，也是一福！”杨昙笑言，又问李敏，“你娘可好？弟弟妹妹可好？十郎怎不与你一起来？
“都好呢！我邀他来着，可现在宫里事太多，他分身乏术……夜夜都要熬，我真怕他吃不消，本来他也不多硬朗。”李敏掩不住对丈夫的心疼深爱。
“噗嗤，瞧你埋怨的，陛下这是器重他……哟，你外祖母望眼欲穿，已经立在堂外了！”杨昙失笑，冷不丁瞧见了立在厅堂外的母亲萧惠涟，满心欢喜的看着她们。萧惠涟，南朝齐梁帝胄，昭明太子后人，西粱明帝萧岿之女，前隋后主杨广之妻，两朝贵臣萧瑀之姊，大唐淑妃杨旻之母——博闻善识，开合高远，虽然年近古稀，苍颜白发，依旧斐然向风，雍容不绝，令人不能俯视。
“都是孙儿不好，疏于请安，实在罪过——外祖母安坐，待小吉祥拜见；懋儿，也来给曾外祖母磕头，讨好吃的。”李敏忙搀扶萧惠涟上座，嬉笑着贫嘴。
“哪里，我喜静，你们总与我这老妪一起，不怕憋闷？”萧惠涟笑着反问。
“外祖母这样说，当真是孙儿怠慢了，日后定要多多问候！”李敏得寸进尺，更加亲昵。
“心意，外祖母收下；造访，断不必如此！外祖母家的大门，不是能随便进出的，是不是？”萧惠涟给李敏递过一杯早已备下的竹叶饮，似笑非笑道。
“嗯，孙儿明白，便是每日佛前修禅，奉上孙儿祈祷，保佑亲长康健。”李敏心领神会的接过盛饮的银盏，“此来前，陛下与娘准备了些新鲜的宫点、瓜果，特地把我叫进宫里，叫我一定完璧送到。”
“难为陛下有心，受之惶恐……果然做了娘就是不一样，瞧小吉祥这红光满面的。懋儿给我叩首，曾外祖母只给好吃的，多小气啊！来人啊，去把我准备好的一对银手环拿来，给我们懋儿带上，驱邪消灾，长命百岁——我抱抱，看看像谁？是像他耶耶还是像他亲娘？”萧惠涟一边吩咐下人去取早已备下的见面礼，一边从冯洐手里要过萧懋，慈爱的逗弄怀里的四世孙，却在不知不觉间，眼角润了——若是侑儿、倓儿、侗儿、禅师还活着，也该儿女成群了吧？曾外祖母微变了脸色，引得不满周岁的萧懋瞪圆了眼睛，扭过头看看母亲，又看看曾外祖母，有若成人做错了事般，突然伸出了滚圆的小手，绞起了手指，憨态可掬，顿时引来笑声一片。
“懋儿快给曾外祖母作揖。”李敏在一旁比划，逗弄着教儿子。萧懋困惑的眨着眼睛，不明所以，小嘴张成了一个满月。
“哎呀，小吉祥真是心焦，懋儿才多大，就难为人家！”亦是百感交集的杨昙，忙打起笑颜，“……我看，像吉祥多些！”
“噗嗤……可是陛下每次见到外孙的面相，都说像他呢！”冯洐忍不住掩口插嘴。
“哦，是吗？原来，小吉祥像陛下多些！”萧惠涟顺势戏谑起李敏。
“女儿像父乃是福！吉祥不也是像‘二哥’多些吗？”杨昙未加多想，便脱口而出，刹那后悔——萧惠涟写满皱纹的面孔上，僵住了振作的笑容，半晌，方轻言：“……懋儿会喊人了吗？”
“不太会。昨天进宫，娘还说，别跟阿难一样，到了快两岁才说的清楚！”李敏连忙岔开话题。
“呵呵，无妨无妨，外甥像舅舅！阿难舅舅现在多英挺啊，我们懋儿像舅舅有什么不好呢？也要一样的好相貌，一样的好身板！”萧惠涟哄着萧懋，萧懋跟着咯咯笑个不停，喜庆非常。祖孙二人一来以往，自顾玩的融洽，只闻杨昙与李敏一问一答：
“你常带懋儿进宫？”
“嗯，差不多隔一日去一次。大人喜欢热闹，恨不得把孙儿辈的都养在宫里面。”
“呵呵，你娘怎么说？”
“娘没说什么，我可不愿！”
“瞧你护犊的……哎，现在东宫嫡孙已诞，陛下该更高兴了吧？”
“可不就是！大人如今，虽然最近国事略紧，不过人却更精神了；与太子之间，也和睦了许多，这些天还不时说说贴己话，一扫前些年父子之间的阴霾。”忽然，李敏神色有异，言语开始隐讳，“阿母，你带懋儿先去偏房午睡，我有些话要与外祖母和女尼说。”
“嗯，我省的。”冯洐点点头，萧惠涟打量着李敏的欲言又止，便小心翼翼的把萧懋递给了冯洐，且捏了捏萧懋脸颊道：“有劳夫人！懋儿跟阿母去睡觉觉喽。”
“如此神秘，所为何事？”看着家婢引冯洐去了偏房，杨昙转头问道。
“孙儿这里有首诗，请外祖母和女尼一观。”李敏不慌不忙，亲自关了房门，待房中只剩这至亲的三人，方从衣袖中拿出了那篇诗稿，递给杨昙。
“这是两个人写的。”杨昙略略扫过，又递给母亲，直言不讳。
“是，藏字是阿难的笔记！”李敏点头承认。
“吴王继妃，我有所耳闻——陛下已经宣之于口，只待年底阿难回京便完婚。此事早已广传京中，大内恐怕也在准备。此时，阿难却作此诗，你作何想？”萧惠涟上了年纪，有些眼花，细看了一会才道。
“不瞒外祖母，我确实踌躇，阿难与阿育的心思。”李敏坐到萧惠涟身边，若有期待的看着外祖母。
“阿难能写出此句，恐怕谁是长孙语娥的情郎，他心中已有些眉目，只是叫你去证实。” 萧惠涟微微一笑，“小吉祥是想知道弟弟到底意欲何为？”
“外祖母阅历无数，孙儿盼能解惑！我与阿难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总有些心有灵犀。所以这次，我确实担心，若弟弟一时任性，拿此事大作文章，生出事端来，这该如何是好！”李敏欣然承认。
“以阿难为人，倒未必恣意……小吉祥心中对此事可有主意？”杨昙忖思道。
“单说长孙语娥的情郎，其实本不难猜——长孙语娥私情未果，无外国舅不许，或者郎家不与！如是朝中官宦子弟，数来数去，跑不出三省之外，否则，门庭高下，国舅断难同意，此为国舅‘阻’；如是当今朝堂阀阅，与国舅以儿女之事婉言或直说‘不可’，那必是与国舅不协之族，此为郎家‘阻’。但是不论是哪一‘阻’，此段姻缘无果而终，本非禁忌，必能在朝中管窥豹斑——可我与十郎仔细详推，未见丁点端倪，全无半分头绪。且长孙无忌的府上，并非常人所能随意出入，我听闻长孙语娥生性恬淡，不好出游，佛心虔诚，外出也是入寺，还不频繁，如此说来，这见外的官宦子弟又有多大可能？那便还有一种可能，乃是家中下人，可是门不当户不对，如有僭越之爱，长乐公主恐怕也不会心生切肤之痛！”李敏分析的丝丝入扣。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问道（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