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波澜远空

4、第三章 人间草木 上

　　第三章灯下骷髅

　　宋历82年，五月六日。
　　简直就是一座建在干滩上的城池，车速猛然减慢时，尼尔没来得及避开一大股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使劲咳嗽。没有办法抱怨，本来笔直宽阔的大道入城没多久，突然变得杂乱分散，不得不减速。
　　炎五一脚踩下刹车，然后漫无目的随意捡了条向市中心方向的路驶去，他的手指握得很紧，进入黑水城那个刹那，掌心甚至曾微微渗出汗水，太多的期望，太长久的等待，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他的心已经成了一口焦渴的枯井，凭着泥土里久远的回忆拼命维持最后一点湿润。
　　不过，他来了，他在这里。

　　神秘与煞气的血腥城池徐徐在他们面前展开。
　　马达声均匀单调，身后那些变异生物的尸体沿途吸引了不少苍蝇，而这些生存能力极度强悍的小家伙们似乎是黑水城与其他他们曾经去过的城市最相似的地方。
　　凯恩不错眼的盯着前方一座呈螺旋状盘旋而上的土黄色塔式建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于出神的缘故，忘了咬在嘴里的雪茄，被落在手背上的灰红余烬烫的一颤，手忙脚乱弹去那些雪茄灰，前方尼尔大声感叹道，“好大一砣便便！”凯恩嫌恶地瞪他一眼，可他随即发现这个形容真他妈的准确，虽然极度欠缺美感。
　　不只这座勉强可以叫塔楼的东西，整个黑水城都很难找到合适的、有美感的形容词。
　　凯恩有久违了的，想在胸前划十字的冲动，上帝啊，果然是一座魔鬼之城。

　　旧时代虽然毁灭，文明之光仍然照耀着新时代的人类，只不过基于人种、血缘以及地域的差距，不同大陆与不同邦联自然而然有了不同的选择。
　　凯恩出身西大陆，曾经踏遍宋盟九大城，这些城市整体风格上即有相同处又各有特色。
　　因为对大灾变心有余悸，所有城市都会尽量减少使用电磁以至电子类相关技术，大型机械化作业相对也就比较奢侈，整体城市布局中，只有在比较重要用途才会建造以金属结构为支撑的大型建筑，而这些建筑通常为了容易防护而集中在一起。
　　除了这些相同点外，不同邦联分别有自己的风格，例如西大陆最强城邦诺亚拿手的石块建筑，宋盟独特的、他人无法模拟的木制结构，据说辽邦的天都城则是地域辽阔的粘土城池。

　　而此刻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城市，就象一个方型铁皮炉子，中间用几块石头和着泥土砌出火眼，再随意扔进一把木柴，在木柴才冒烟的时候，当头浇下一勺铁汁，最后这炉子被巨灵之掌反手一翻，扣在荒漠上，就此成了一座城。
　　除了勉强维持城墙外型的那圈铁皮外，里面的一切全乱套了。
　　铁的、土的、木头的、石头的毫无规则的东一砣西一砣，有些很明显最开始是临时搭造，后来又想办法不停加固，或者原本只有一层，再歪七扭八的一层层加高，比如他们才路过的那座椭圆的、一圈圈垒高、石头底基上面糊了稻泥外墙的土制建筑。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杂乱无章毫无美感的建筑组合在一起，又似乎隐隐间有种粗暴的和谐。

　　正值午后，休息的好时候，连苍蝇们都飞的有些无精打彩，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截路，却没看到多少人，不太多的一些人中又只有很小一部分对这辆闯入城中的吉普露出好奇之色。
　　初入黑水的惊讶慢慢消逝，凯恩有些扫兴，本来他这个位置最方便当人们夹道围观时，大度友好的向四周招手咧嘴微笑。他从嘴里取出雪茄，漫不经心半询问半确定道，“先找住的地方？”
　　炎五没有说话也没有否定的表示，继续缓慢而稳定的驱动车辆，仿佛这样开着理所当然就能找到酒店或客栈。尼尔扭动了一下，正想从怀中掏出《玉台新咏》找找合适的预言，但他停了动作，微抬头眯起眼睛用力翕动几下鼻翼，随即兴奋的瞪大眼睛抬手想要指挥却发现吉普已经先他一步改变方向。
　　尼尔大笑，“宾果！就是那里，美酒的味道！！”

　　凭借旧时代遗留的技术，除了某些野生的果实，新时代人类的食物基本出自于工厂，与饮食相关只有一项保留了原始的制作方法，狄俄尼索斯掌管之物，酒。
　　凯恩跟着哈哈大笑，战士很是热络的用力拍打炎五的肩，“好样的！居然比尼尔的鼻子还灵！”黑色眼睛闪闪发亮，透出一些笑意，炎五扯扯嘴角，淡淡道，“想跟我比酒量？”凯恩一窒，随即大笑道，“好！不会连这也不如你！”
　　酒香越来越浓咧，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几乎被彻底遮盖，——是，没错，血腥味，没有人提，但三人都心知肚明，最初进黑水城时，让凯恩和尼尔微微变色的不只因为这座怪异的城，更因为那迫面而来、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儿。
　　到处都是，无处不在，仿佛不久前这座城市曾经经历过一场巷战，然而显然又没有硝烟弹药的味道，路上行人也很正常，没什么惊惶不安。

　　因为原料之一是天然的谷物，酒是新时代的奢侈品之一，除非他们运气太好，直接找到了酒窖，否则美酒飘香的通常都是一座城市的繁华地带，这个判断在黑水城同样有效，随着酒香越来越浓郁，街边的房屋建筑明显像样了许多。
　　路边有家临街铺面传来叮铛打铁声，后面不远处一大片建筑错落有致，明显是同一时期有计划的建造。
　　炉火烧得极旺，铁匠师傅汗流夹背肌肉贲起，凯恩目不转眼盯着那块烧得通红的铁块，吞吞口水自言自语道，“好钢口。”车辆猛然一抖，炎五一脚刹车随即稳住，凯恩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炎五抿抿嘴，低声道，“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没人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必须十分用力才能牢牢握住方向盘。

　　尼尔插嘴，“换凯恩来开，你歇会儿？”
　　“不用，快到了。”
　　尼尔不再多说，小声哼起歌，凯恩点点头，把雪茄重新放进嘴里，打算留恋的回头再看一眼那块就要成型的长条铁块，这时候他怔了一下，说道：“咦？这里居然有盗贼公会的标志？”
　　街边一幢木制二层楼门楣上刻了个符号，圆圆的太阳旁依偎着一弯月牙，尼尔应声望去，跟着好奇道，“是啊，难道这里还有陷空岛的人？……，不过不太一样，居然有表情？太阳在睡觉月亮在笑？陷空标记可是没这些的。”然后他耸耸肩释然，“不会是盗贼公会啦，他们早完了，连陷空岛都没了，多半是哪个人刻着玩的，反正太阳月亮也很常见嘛。”

　　陷空岛，传说中的空中浮岛，盗贼公会总部所在。
　　旧时代崩毁，新时代人类的国家权力机构没有明确建立之前，例如科学院之类各种行业联盟自然而然形成，宋盟两府两院中的枢密院主要任务就是联系节制这些行会，而行会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莫过于盗贼公会。
　　与传自西方大陆，以取赏金为最高目的不问善恶是非的猎人公会不同，宋盟的盗贼公会自称盗亦有盗，所谓侠盗，只取不义之财，只斩为恶之人。标志是日月高悬，是为天理昭昭，无处不在。
　　盗贼公会的总部叫陷空岛，这座传说中飘浮于天空的岛屿号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连大地的引力都无法束缚他们，也因此长期以来与节制众行业的枢密院相看两相厌。

　　——喂猫儿，你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不许想立刻回答。
　　——呃，大概是……眯着眼睛晒太阳睡觉的时候会很幸福？
　　——不是吧，明明应当是有我陪你的时候啊！
　　——……，哪里，差一点，还是晒太阳最幸福……
　　——小气猫！就不肯说好听的让人高兴，算了，五爷大人有大量，……，啊，我明白了，猫儿，你说的晒太阳一定是我们陷空岛那个太阳对不对？果然还是想我啊，……，你看，这样，太阳闭着眼睛在睡觉，这是你，旁边这只月亮在笑，那就是五爷我了，……，这是咱们俩的陷空日月。

　　是你吧，猫儿，一定是你。
　　这只有我们知道的约定。
　　而我已到达，跋涉千里，穿越死亡。
　　吉普扬长而过，驶过那道日晒雨淋，已经变得沧桑陈旧，但依然相伴如初的太阳与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