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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三
      路到将尽雨未休,手中搁着一壶酒,他在竹廊中慢慢踱步。沾染了潮气的乌色长发顺着后背直垂腰际,衬着绛红绸面,有种十分别致的美丽。

      这年的黑木崖难得赶在四月之前开春,下了几场雨后,天气便渐渐开始回暖,然而即便是如此,只着单衣到底免不了有些寒意,尤其是在这样万物葱茏包括病毒的季节,就好似生怕热症伤风找不上自己。

      大抵如东方不败此类枭雄难免总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自虐情结,且每每在一些小细节上固执己见,比如喜欢在下雨天喝酒,比如一年四季只穿存在感薄弱的纱衣,比如穿的薄也就算了,你一个武林高手还偏偏不喜欢运功御寒,简直是活生生践踏感冒君的尊严。

      于是日月神教内部私底下小声嘀咕着教主似乎自从登了大位之后性格习惯就变得有点奇怪啊,而江湖上这时则是不知为何开始大骂东方不败丫的就是个变态抢了XX的妻子收了OO的女儿杀了某某人的爹娘的叔公的儿子的表舅妈云云,义愤填膺得好似他们便是故事里的受害者一样。

      对于诸如此类已经称得上污蔑的言论,东方不败一不澄清二不制止,他冷眼看着那些所谓正道三两成群拉帮结伙地大嚷替天行道,权当闲暇之时的无聊消遣。

      “不过一群乱吠的狗,便由他们叫吧,本座何必同没脑子的畜生一般计较。”童百熊被对方恶毒的比喻煞到了,也由此勾起过去某些不好的记忆,一腔怒火瞬间变成冷汗刷刷直下,心里感叹着东方兄弟的毒舌功力更胜以往,倒也难得对那帮正道傻瓜子产生了些微同情。

      世上许多人和许多事,纵然当下看来或许英雄无敌惊天动地,终究也难免消磨于岁月的纠缠,不是现在便是未来。流芳百世如何,遗臭万年如何,东方不败骄傲如斯,从来不屑解释。

      抬手饮下一口酒,东方不败潇洒一笑,继续向前慢慢挪步。若是平时,从这个角度想必能看到极美的朝阳。他抬目望远,走道尽头有曲水流觞,跨过木桥便能瞧见他早年为博美人一笑而栽下的十里醉桃红,花树间隐约一条石径在雨幕中蜿行,转转绕绕,一时间竟让人觉得不知何往。

      他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该到何处,或许……只是太过无聊了。这偌大的黑木崖,争斗不休,却终究缺少几分趣味。

      感到无聊的教主大人终于决定停下来,于是一撩衣摆,便靠着柱子坐到了栏杆上。

      濛濛浮烟,天光黯然,微风带着细密的雨水徐徐吹来,或有夹杂几片被打落枝头的桃花惨兮兮地掉到他身上,晕出点点湿痕。红衣沾了水变成很深很深的黑色,他抖抖衣袖,甩下几点水珠,却完全半点没有挪个脚的想法。

      好酒使人醉,美景迷人睡。

      醉得有些迷糊的东方不败收敛这一身凌厉煞气,支着额角,安然听眠檐外一场疏落的春雨,那静静出神淡淡微笑的神情,便如春色流转一般,竟是美好得让人不由便要亲近……

      所以,当抱着几封文书急于赶路的杨莲亭在一片迷离细雨中瞅见那孤立的人影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那便是之前差点杀死他的大煞星而由此错过了最佳逃跑时间也就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了。

      四
      在诸多往事沉埋于岁月后的某一天,杨莲亭半躺在窗前看一只雨燕从檐头堪堪飞掠而过,终于能够清楚描述久远之前那次见面的所有细枝末节。

      ——那日东方不败在走道尽处安坐,透过早春的细密雨水,投来冰凉的视线。

      仍是那般削长的眉目,仍是精致而锋锐的俊美面容,双眼固守着寂寞。
      人影暗,烟岚淡,落花乱,那人眉眼深处依稀已是那般沉沉倦怠,让人心中都止不住恍然的一痛。

      杨莲亭并不是什么风雅的文士,但眼前这般景色凄哀动人,也难免勾起某些平日深埋的思绪,他想起了小时候放牛路过的学堂边,翠竹和风,疏落的敲打窗棂,那抑扬的读书声朗朗动听,他趴在窗前,看见捋着白胡子的老夫子口中诵念着诗词,坐在最后面的小孩儿才转过头来瞧他,下一刻却被老师拿戒尺敲了下脑袋。

      老夫子只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然后清清嗓子道:大家同我念。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杨莲亭并没有念书的天赋,除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是他生平所唯一牢记的诗词,如今念来,只是觉得正合此景。

      他的命途在二十五岁那年因为这个人而偏差了路线,由此为他的后半生带来极大的变数,身家性命喜怒哀乐从此尽寄予一人,或许是孽或许是缘,但谁又知道呢。只是百无聊赖时,杨莲亭也会做些无意义的假设,倘若上天能赐予人一生一次预见未来的机会,自己又会否选择再同那人见面,他当然无法知晓答案,却不能否认,即使弄得满身疲惫,伤痕累累,那日雨中相望的一眼,直至今日,他亦从未有后悔。

      “有时,我总觉得自己这一世不该如此,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即便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后悔无用,遗憾无用,怨恨无用,如今所成就的一切,是命运的抉择或者是自己的决定,个人理解不同,却总有其因果。”

      毕竟是史称黑木崖历代文化水平最高的老大,时不时发作一下伤春悲秋文艺腔的东方教主讲起话来还是颇有水平的,而唯一的听众杨大总管对此不置一词,他两眼放空,或许是在思考,当然也可能只是神游。

      修长的手在面前晃了两晃,杨莲亭陡然一惊,便见东方不败眯起细长的眼睛,眉峰上挑,揶揄中带着愉悦,竟是笑了起来。

      “莲弟,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第二次见面时对着我发呆的你啊。”

      通常状况下,东方不败其实并不喜欢用“想起,记起,记得”这一类有关于回忆的词语,因为就如他曾经说过的,人记得太多完全没有意义。

      他一生跌宕,从修罗之路步步走来,行至今日,将过往当成垃圾随手丢弃,父母,妻妾,兄弟,形形色色的人在生命中来来去去,也只如风沙过眼,毫不萦心。他曾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有什么人可使他挂怀,却也终究躲不过命数二字。

      是了,就是那一天,他半坐在雨中喝酒,他跑过来为他撑伞,他抬起头挑眉打量他,他愣愣地对着他两眼望穿。他的表情不冷漠不残酷不张狂,他的目光不献媚不怯懦不惧怕,仿佛只是两个普通路人间最普通的一个眼神的对接,普通得让东方不败只觉得熟悉而怀念,因为上一次被人这样坦率地直视,也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你,叫什么?”

      被忽来的问句唤回神识的杨莲亭似乎总算意识到自己发呆的对象究竟是怎样危险的角色,他瞳孔一缩,脑子里自发自觉地开始回放出面前这人差点拧断他脖子的一幕。

      “教主恕罪!!教主恕罪!!”小腿一个哆嗦,杨莲亭膝头重重的磕着石板跪下来。手中跌落的竹伞在雨里滴溜溜的滚了两圈,翻倒在走廊外台阶的一角。

      教主大人的心情不知原因的骤然有些恶劣。

      他于是笑道:“你抖什么,本座是问你名字又不是要掐你脖子。”

      “……”

      “怎么不回答,本座可不记得有点你的哑穴……又或者,你是想做个真哑巴。”

      “属,属下,…… ”

      “何必如此惧怕,瞧瞧这一头的冷汗,你是热的慌,还是想暗示本座生了一张凶神恶煞人惊鬼哭的脸呢?”

      “属下绝无此意!!!”

      “真的?”他故意放缓一口轻柔的嗓音,蹙起的眉心看起来似乎略为的苦恼,但从嘴角处泄露的笑意实在是有几分微妙。

      “既然绝无此意,那不如……抬头看我,可好?”

      五
      雨一时下大了几分,噼噼啪啪地敲着油纸做的伞面,连成一片闷沉的响声。水帘垂挂的檐角之下半壁昏暗,阴凉的天光透过斜织的细雨洒在耳侧,照得凛冽飞扬的眉目间一片桃花般的熏然醉态。

      抬起苍白的指尖,东方不败轻轻挑去眼梢滑落的一颗水珠,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被他做成千般诱惑,百样风流,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可叹是绝色如此,景色如此,颜色如此,若是此时此刻还有人能够拒绝,别说读者,连作者我也想亲自出马拍他一脸血。

      杨莲亭抬起头,复又低下,那视线倏忽而逝,简直连惊鸿一瞥都算不上。

      “本座还能吃了你不成?”被人这样子嫌弃真是让东方不败感到不甘又挫败,他叹口气,觉得这人简直就像朽木一般不可说教,于是放弃似的挥手道,“行了,本座也不勉强你,下去吧。”

      杨莲亭赶紧爬起来表示告退,动作之快,步伐之急,不过片刻间,那匆促的身影便于雨幕中再不可见。

      东方不败又独自站了片刻,保持静思的姿态不知想些什么。
      庭院深深,四周迷雾如入梦中,雨水在灰色屋瓦上敲打节奏,然而青苔寂寞,无人应和,他默然伸手接住檐头淌落的水珠,看它们在自己的掌心悉数破裂,又如碎雪般飞散。

      垂下的眼睛微微一动,他弯腰拾起被遗弃在地上的竹骨伞,兀自盯着半晌,然后撑开,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此时天景已散开了一丝晴雨的苗头,一线亮光从云后探出来,只听那淅沥声慢慢变成滴答声,再由滴答声变成了沙沙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微弱,终于是完全消弭下去。

      大雨停后的空白里,万籁俱失,却忽然有诗吟诵如歌,徐徐不知来处。

      “一朝春尽百花终,一场醉梦一世空,皇图业,千秋岁,笑说江山梦,不过英雄冢,何如醉桃红,花间卧眠与君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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