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艳木兰韵》澜兮虞

7、陆

　　那晚，他们聊得很畅怀。从文学聊到诗歌、从儒家聊到道家、从琴艺到棋法、再从人生聊到江湖。
　　他喜才爱士、重视人才。但在他接触的众人中能让他感到有话可谈的似乎只有两个人。
　　一是那从小宠爱他的六哥，他学识渊博就好看书。但他现已被调去边疆，美名其曰做了个守边将军。还有一位个便是那位平日不招人待见的方家少爷——方倾衡。他表面看似玩世不恭，但实际上却是个实在的聪明人，虽生性好动爱玩爱闹，可是在做学问时是一点也不马虎。只有这时才能看见他脸上出现少有的认真与严肃。
　　但与这白娉伶谈天却又是另有一番滋味。少了几分男儿间的雄才伟略大气磅礴，更多的是别致与细腻。而话题也由论家论国论天下变成了文人之间喜爱的琴棋书画。总之，气氛更惬意了些。女子学至如此，实属不易。
　　而白娉伶也惊于对方自由的言谈和非凡的见识。
　　这般的学问，却一直谦虚慎言，不显山水。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做到这一点？
　　只觉得心中的爱慕又增了一分。
　　“伶儿。”他低唤，嗓音柔和似水、温润如风“你有亲人吗？”
　　“我...没有，小时候被师傅捡了去养大了。”
　　“随我一同回去”端木云析深深地望着她。双眸如星辰一般清亮又似一潭深泉般幽深，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很纯澈，寻不到一丝杂念“我做你的亲人，可好？”
　　白娉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她纵然百般乐意。她甘愿穷其一生伴在他身旁。只要他能一直这样...望着她、一直这般含着笑。哪怕落入绝望的黑暗，只要看见他的眼睛....

　　此刻的她不是江湖剑客，没有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对自己眼前的人没有多少了解，但是就是莫名的相信他、爱他、想要他幸福、想给他一切。
　　“我....”
　　“我...我....”
　　“对不起”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娉伶，还需在此等一个人。这是承诺，我必须做到。”干脆、但眼中的神采却黯了下去。
　　当日剑猫的话，她没忘、
　　但面前的这个男子....罢了罢了，一切随缘。不过，就是再等上几世、几百年、几千年，都无妨！她、必会等到他来、等他来将自己从黑暗中带出来。就如同今世一般，相遇。然后相知、相爱....
　　而静坐一旁的端木云析却很满意。他轻轻拿起酒杯优雅地慢饮，唇角微微一挑。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在那天人一般的面孔下存在着怎样的灵魂，谁也猜不透。
　　只是，如果方才她应下了。那么，他定会想办法除掉她。只因不愿前方多一块绊脚石。
　　“公子...”
　　“无须多言。若是伶儿等的那人带不走伶儿，在下，必将夺人之美。”
　　白娉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公子出行不便，明日我便叫人将门槛拆了。”
　　端木云析面色一沉，又为自己倒了杯酒饮下。闭目不答。
　　“公子....”
　　“皠蕴”
　　“是...皠蕴”

　　皠王府
　　“你们王爷呢？”男子翘着腿坐在厅内“让他接见我。”
　　“方少爷，我们王爷确实不在府内。”
　　方倾衡将茶杯放下，坐直了身子一脸狐疑的看着老家丁。英俊的面孔带着邪气，随后又踏上椅子。一副慵懒的样子。
　　“不在府里在哪里？难不成还飞了？”他半眯着眼睛“这端木云析的脾气怎的越发古怪了？我何处招惹他了？”
　　“方小少爷，王爷真不在府内！前段时间南下去的京兆，您怎么就不信老奴呢！”老家丁话一脱口连忙捂住了嘴。坏了、说漏了...
　　“哦？”方倾衡勾了勾唇，英气逼人的脸上有了一丝玩味“京兆啊~...果真是够远的呢”
　　他抬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摆摆手扬长而去。
　　还真是多虑
　　高乾你可知就算不将他调离京城，他也绝不会阻止你立文道甫为相。
　　他对大煜的忠诚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方倾衡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四周的翠竹。微微一笑，慢慢踱进了林子。
　　走进了，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细细的敲击声。隐约看见远处一位瘦削颀长的身影向自己走来。他的脚步缓慢而沉稳，是个内力极强的人。
　　“文澈？”看清了来人后他有些吃惊。
　　“你是谁？”少年偏了偏头，眸中神色有些疲惫，但拿着竹棒的手指略紧了些。他的戒心很强。
　　“方倾衡，我们以前见过。”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手中把玩着一枚铜币“你大概不记得了。”
　　“方倾衡？”少年看着他，薄薄的唇紧抿着“唔...你带我捉过鱼，是吗？”
　　方倾衡一愣，他几时带他捉过鱼？过了一会才想起来上次去文府时是有这么回事，但只不过是将他鱼缸里的几尾小金鱼捞出来了而已。
　　“啊，对。是捉过鱼。”方倾衡突然想笑，却又忍住了“你来这里作甚？这里离你家很远。”
　　文澈抬手摸摸身旁的一棵竹子“只是出来转转，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经常来这里。”
　　“哦”
　　“你看上去恨累？”
　　“恩”
　　“那边有方亭子，过去坐坐？”
　　“好”
　　方倾衡往林子更深处走去，文澈在他身后跟着。他有意将脚步声现出来，以便他能清楚地跟上他的步子。文澈是文道甫的弟弟，但显然心思却比文道甫简单得多。但他又是文家武功最高的一个。若是真动起手来，方倾衡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胜。
　　“前面有台阶、”他小声提醒了一下。
　　文澈轻轻地将竹棒向前探了探，才迈出步去。
　　“你一个人出来的？”方倾衡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又收了回来“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文澈取下腰间的短剑放在石桌上，用手撑着头一副倦意“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出门。他们说是小时候生病，没来得及医就瞎了。”
　　“那你等会还能找路回去？”
　　“不知道，是第一次来。”他听见身后有流水的声音，便问“那边是小溪？”
　　“对，很清。”看样子他是渴了
　　文澈点点头，将一旁的竹棒拿在手中往亭外走。近了水旁他又探了探，竹棒入了水他这才蹲下身子捧了一捧水凑近嘴边。阳光透过竹林洒下来斑斑点点地打在他的身上。文澈抬起头慢慢地站起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的他显得有些脆弱易碎。他伸出手反复地抚摸自己脸上的光照，半晌才回过头冲方倾衡微微一笑。小声说“出太阳了。”

　　刹那间，方倾衡在他身上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记忆中、那日云析安静地坐在颜妃的床前，神情恍惚，久久不能回神。良久才弯了嘴角对自己说“方倾衡，出太阳了罢。”
　　那日他格外的单薄，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鲜亮。在阴暗的房间中茫然得像个孩子。
　　那日他一直有一丝笑意挂在唇边，淡淡的、轻轻的、美得动人心弦。但却让人寂寥得落泪。
　　那日......漫天的大雪封了整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