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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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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举丧之期为七日,七日之内不能有丝竹管乐之音聚众会客之宴。新天子的这命令倒也颇得人心,一来军中大多与尹家有旧,现在尹夫人故去自然是真心哀痛;二来,尹家世代是浙东大族,南来的文臣中半数出自其门,剩下的也多多少少与之有些瓜葛,如今新帝登基大张旗鼓的承认尹夫人的地位,对于这些老谋深算的文臣而言自是强调南来老臣的地位,不至于一上来就被北边士族占了先机。
谢家与尹家的渊源早就尽了缘分了,先祖即便是曾有往来,也早就因为政见不合而分道扬镳,于他而言,不管骆荣是否用举丧来传达对北上老臣旧将的安抚,他谢绩的地位从一而终的尴尬,如今闭门不出心中想的更多的是那份锦帛。
‘谢公子!’还没等他搁下手中的笔那人就已经推门而入。
谢绩摇头,不紧不慢的将笔在笔架子上搁稳,这才抬头去看,‘洛阳侯。’
洛阳侯骆扉一身滚金边的青蓝色长袍神采奕奕的跨槛而过,‘叫的那么生分可不好,可是要伤了我的心。’
谢绩站起来,淡淡回他,‘这个时候那么兴高采烈的怕是也不好,要伤了名声的。’这已经是很委婉的提醒了,洛阳侯谈笑风生的样子早就已经激起了不小的愤怒,谢绩也在背后听见朝中群臣讽刺他手无寸功却封侯拜相。
骆扉却不以为意,上前一把就握住他的手腕,‘我若是高兴,那可是一点都遮不住的。’
谢绩不落痕迹的将他甩开,‘你来是讨茶喝还是讨曲子听?若是前者,我自当奉陪,若是后者,谢绩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令兄砍的。’
骆扉一笑,凑了近些,‘不讨茶叶不讨曲,只讨你一眼。’
谢绩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他的笑颜。人心最似是而非。永垣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个性我最清楚不过。当下便有些恼怒起来,与骆永垣同窗少说也有七八载,自十二岁之后也未曾相别太久相离太远,可是聪明如谢绩,都看不太明白这个外人眼中的“纨绔侯爷”的真相。‘那便当你是来讨茶喝的。’说完便当先而出,将骆扉引向后院茶室。
茶室里烧的滚烫的铜炉将冬天的干冷驱赶的一干二净,骆扉并不好好的坐着,起先是靠着谢绩,后者让了三两次也摆脱不了,最后只能一笑随他去了,到了后来越发的放肆起来,枕着谢绩的腿便没正形的躺在了厚重的毡垫之上。
谢绩并不去看他的脸,似有意无意的说道,‘人生在世偶尔演几场戏也是应该的。’
骆扉抬眼看他,见他遵守皇命规规矩矩的穿着白色的丧服,长发一丝不苟的都束在头顶,拿一根最是普通的木簪子固住,眉眼间清爽干净,最是让人赏心悦目,便笑着抬手去摸他的眼,‘阿绩再是好看不过了。’
谢绩本来皱着眉头去躲避他,却冷不防听到他叫他阿绩,不是谢公子也不是叔澜,便恍惚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子犹豫,骆扉的手指已经触到他的睫毛,便立时闭了眼睛。那手指并未停留多久便离开了,再睁眼时骆扉的手已经规规矩矩的交叉放在胸前,没来由的,他心里微微有片刻失望。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骆扉的声音里再也没有那种嘲讽与轻佻。
谢绩知道他不喜欢尹家人,他自己虽说也谈不上喜欢尹涵枫,毕竟后者老谋深算的居然在死之前还给他套了个铁箍,但是中国人信奉死者为大,不管死者生时造过怎样的孽,死后便也一笔勾销了,因此他觉得骆扉的执念让人难以理解。‘何必呢?’他劝道,‘尹家兄妹都已经故去了,再大的仇也都算了,若是记得,只能让活着的人受煎熬。’
骆扉冷笑了一下,‘那便煎熬着。’
谢绩知道他这个人除了骆荣还能劝说一二,别人的话从来是只当不听见的,当下也不跟他计较,换了话题,‘洛阳侯什么时候去洛阳封地呀?’
哪知骆扉又是冷笑,‘这种别人不要的封号我也不稀罕,谁要去洛阳就去洛阳,反正那个地方也给吴雄烧的就剩下焦炭了。’
谢绩却想这事儿十分不妥,洛阳侯是当年岳王给的,如今岳王做了天子,侯爷也就成了王爷,王爷留在长安不是不行,只是洛阳乃重镇,洛阳王滞留都城不去赴任,难免又有闲言碎语。正想陈述利弊,只听骆扉又道,‘尹桓枫挑剩下的来的东西,老子不稀罕要。我就是一辈子要留在长安,留在他身边,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岳王如今是天子了,王爷留在长安不走,其中意义怕是会被人扭曲。’
骆扉笑了出声,一骨碌就坐了起来,略略偏着头看谢绩,‘你放心,我不做乱臣贼子。’突然凑到谢绩耳边,‘即使做了,也绝不连累你。’
谢绩正色去推他,却不防突然被他抱住了腰,高声喝道,‘骆永垣,你这是干什么!’
骆扉只是揽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脖颈之处,也不去理会他的喝问,半晌才说,‘我若是去了地府也是万世不得超生之人,叔澜,这世上唯有你与我最亲。’
谢绩愣在当场,也再忘了呵斥他不懂礼数,只由他抱了,半晌道,‘大好乾坤,多学些诗文少想些无聊。’话虽然还是嘲讽但是声音已经是轻柔了许多。
骆扉并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闷声又说,‘江山哪里好?天下哪里好?。’
苍天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好?又有什么不好?谢绩仔细想了想,回他,‘没曾握这江山在手,不知哪里好,也不知哪里不好。’
骆扉仿佛是出了神一般,‘现在想来还是江南真正好,’却又似乎想起什么让人厌恶的事情起来,烦躁道,‘哪里都不好!’
谢绩温言道,‘若是江南好,便有朝一日再回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骆扉终于放开他,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原先那种模样,笑了起来,用肩膀狠狠的撞了他一下,岔开了话题,‘真是个书呆子,难道凡事都要做了才能说出个究竟来?你要想知道,我拿了这江山送给你不就行了。’
‘别胡乱说话,今时又不同往日了。’谢绩只觉得脑仁发疼,他从小养成的凡事不动气凡事不说教的习惯都被骆扉打破的连个形都不剩下。
骆扉却不领情的大笑起来,‘你像个老夫子一样,叔澜,再下去未老便要先衰了,’冷不防的伸过手拂过谢绩的眼角,‘那么漂亮的一双凤眼要是生了七七八八的皱纹可就不能看了。你知道我最喜欢漂亮的人了,你要是不漂亮了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谢绩这次可没再犹豫,毫不留情的将他一只手打了出去,板着脸说,‘谢绩自然是入不了洛阳侯的眼,茶已喝完,洛阳侯也该滚蛋了。’
骆扉也不恼,他与谢绩见面若不是最后以后者下逐客令结束也着实算是奇迹一场了。于是他站起来,朝着谢绩一揖到底,‘谢将军,告辞了,后会有期。’
谢绩再无挽留,面无表情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