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王国》Series

2、一

　　希洛独自一人走在回廊里，黑色的鞋子在光洁的地面上踏出哒哒的脚步声，撞击到墙壁上，然后在安静的空间里散开去。
　　回廊盘绕在这座青灰色宫殿的外围，一半是悬空的，倘若从齐腰的围栏探出身子，就能够看到院子里有许多人忙碌地进进出出。
　　他们在准备车马，搬运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箱子——这些都属于这座宫殿曾经的女主人。
　　没错，曾经的，因为这位女主人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去到远方的领土，住进另一座宫殿。

　　希洛已经走到了回廊尽头的拐弯处，向左转去，可以看到一扇雕刻着罂粟的黑曜石门。她叩了叩门。
　　许久之后，一位侍女打开了门，看见来人之后，微微屈下膝盖：“女爵殿下，芙蕾雅公主正在沐浴。您有什么吩咐呢？”
　　“我是来看看姐姐准备好了没有。”希洛说话的时候，已经向门内走了几步，侍女侧过身子将她让进屋来。
　　“沐浴马上就结束了，请您在此稍事休息。”
　　希洛点点头，侍女再次行礼后，就转身向屋内的隔间走去。

　　这是一间有着三个隔间的屋子，每个隔间都以刺绣着罂粟花纹的白色帘幔隔开。希洛所在的是待客厅，地上铺着羊毛编织的地毯，酒红色的三条长沙发包围着深褐色的木制茶几，一并放置在待客厅的一角。茶几上摆放着点心盒和水果盘，盘子里有一把精巧的银制小刀。这些显然都是待客用的，但又似乎很久没有人碰，只是象征性地放在那里。
　　希洛透过白色帘幔向里面的隔间望去，忽然看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这帘幔后显然是主人的卧室。
　　宽大的床边摆放着一个展示衣服的木制架子，架子上挂着的是一件红黑色的衣裙，红色的部分浮现着同色的大朵玫瑰刺绣，精致的程度看来应该是出自绣工极好的巧匠之手。黑色部分则是极品的毛皮，在窗口投进的光线映照下微微地泛着光。覆盖在衣服上的是透明的深红色头纱，也绣着同色的玫瑰花纹，长及地面。
　　姐姐若是穿上这身衣服，一定会更加光彩照人。希洛抚摸着那黑色的毛皮，出神地想着。

　　这时，从待客厅一眼看不到的、那最深处的隔间帘幔被挑开了。两名侍女搀扶着一名女子走了出来。
　　这女子的容貌出众，金发长及腰间，白皙的皮肤透着魔族少见的一抹绯红的血色。她低垂着眼帘，琥珀色的眼眸就像从淡薄的云絮中透出光芒的星辰一样，藏在长而卷翘的睫毛后。
　　“芙蕾雅姐姐。”希洛从衣架子旁挪开脚步。
　　芙蕾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梳妆台旁，任由一名侍女为她用微风的魔法拂去头发上的潮湿，然后用金色的发梳梳理她的长发。另一名侍女则在一旁调试着脂粉、眉线、唇彩的颜色。
　　又是许久。
　　侍女们终于做好了准备工作，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梳妆过程。而芙蕾雅在此期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看希洛或者身边忙活的侍女一眼，她的眼睛虽然如同宝石一般迷人，但是此刻却看不出任何感情。
　　这不是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该有的表情。
　　希洛这样想着，别过头去看着窗外，刺进眼睛的光线让她微微闭上眼睛，同时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呵欠。她有些后悔自己来得太早了。可是此时离开又有些尴尬。只好又转过头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继续看芙蕾雅梳妆。

　　哎，这该死的时间过得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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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吟游诗人为芙蕾雅谱写过颂歌。赞颂她流金浓密的长发，她宝石般光芒的眼眸，她光洁细腻的皮肤，和她饱满柔和的曲线。侍女们为她涂抹的粉黛可有可无，因为她本身就如同夜空中的星辉，不需要妆饰依然能够熠熠发光。
　　芙蕾雅背对着希洛，因此她只能从镜中注视姐姐的面庞。
　　尽管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金发的女子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幅令人不忍移开目光的画像。
　　希洛想着，相信无论哪个男人都想娶这样的女人为妻吧。
　　可是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以此为荣。因为她即将前往的新家，她的丈夫，并不能让她喜悦。

　　希洛清楚地记得，当她和芙蕾雅的哥哥、布鲁斯特豪宁公爵——费雷，宣布要把自己稍年长的妹妹嫁给贝鲁斯兰领主时，这位金发的公主脸上忽然变化的表情。
　　那是错愕、惊讶、愤怒、悲哀、绝望交织扭曲成的面孔，希洛从来没有见过芙蕾雅如此模样。
　　然而费雷似乎对此熟视无睹，他那一半被黑色面具覆盖的脸上，甚至没有掠过一丝波澜，只是看了一眼芙蕾雅，没有说任何话语就转身离开了。

　　之后怎样了呢？

　　希洛正在回想的时候，侍女已经为芙蕾雅梳妆完毕，并且帮她穿戴好那一身红黑的衣裙。
　　果然如希洛想象的那样，芙蕾雅此刻显得愈发动人与高贵，像所有待嫁新娘一样美好。

　　之后怎样了呢？

　　希洛忽然想起了那天，费雷宣布芙蕾雅婚事那天，后者做出的反应。
　　和现在一样——

　　芙蕾雅忽然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衣服、珠宝，发出骇人的尖叫。侍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叫喊着制止她。
　　可是芙蕾雅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推开了侍女们，冲到待客厅里，抓起水果盘中那把银制小刀，刀尖指向自己。
　　不好！
　　希洛刚要施展束缚咒语，一个黑色的身影夺门而入，挡在芙蕾雅面前。
　　下一秒，宛如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希洛准备施咒的手停在半空，侍女们大张着嘴巴，好像心神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一幕中。
　　直至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

　　“芙蕾雅。”男人的声音宛如夜色一般深沉，打破了静止的时间。
　　回过神来的侍女们立刻跪伏在地上，希洛呆立在原地，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
　　黑色的身影属于一个高大的男人，漆黑如鸦翼的长袍包裹着他，而他的头发也如黯无月光的夜幕一般，垂落在肩头。装饰有暗红色羽毛的黑面具遮盖了他的左半边面孔，只有右边苍白的脸上，能够看见他淡红色的眼睛里透出些微的愠怒。
　　但就是这样一丝情绪，已经足以让跪在地上的侍女们吓得直哆嗦。
　　希洛看到男人用一只手紧握着芙蕾雅所持的银制小刀，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下……

　　“费雷哥哥！”希洛叫了一声。芙蕾雅也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费雷轻而易举地从芙蕾雅手中抽走小刀，扔在地上。然后朝旁边一摊手，侍女们立刻从地上爬起，七手八脚地找来干净的软布替费雷擦干手上的血迹。
　　芙蕾雅咬着嘴唇，双手交握在胸前，眼帘再次垂下，视线从费雷的脸上移到自己的脚尖。过了很长时间，才吐出几个字：“……我不想嫁。”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费雷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垂着头的芙蕾雅。
　　“我不想嫁！”芙蕾雅陡然提高了声音，然而就像撞击在石头上一样，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侍女们和希洛都站在一边，侍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希洛则有种感觉，无论芙蕾雅说什么，做什么，最终都会是一个结果——无济于事。

　　屋内渐渐浮起啜泣的声音，芙蕾雅的肩头轻轻颤抖起来。
　　费雷看了看芙蕾雅，伸手托起她的脸，让她注视着自己。“可这是我的愿望。”比起之前，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但语气中不带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芙蕾雅的下半句话在费雷的肩头泯灭，她被他纳入怀中。虽然力道不大，但她原先紧绷的身体却放松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良久，她的手缓缓攀上费雷的肩、背，就像藤蔓无限依恋地缠上树干。
　　希洛向侍女们示意，然后一起退出房间，关上了雕刻着罂粟的黑曜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