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千山尽别离》墨非兮

19、第十八章 秋水无痕

　　秦慕寒靠着木质的窗扇，呼吸有些不稳，似乎需要这冰冷的空气来平静自己的情绪。他听见在转角的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心中不禁一紧。
　　感情这种东西，越是刻意的去压制，越是察觉它的存在，越是容易被它左右。他就像是一粒种子，在你看不见得时候悄悄的在你心间生根发芽。当你发觉，他已经开始疯长。你想要遏制，即使压上万钧巨石，他依然可以突破阻力继续蔓延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连根拔起。
　　只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狠下心来？
　　明知道自己已然走进了这个出不去的圈，却又在心中劝服自己……
　　我只是个过客，你生命中的过客而已。何况我身上背负着秦家的灭门之仇，又如何舍得让我的仇恨玷污了你清明的眼？
　　长痛不如短痛。过了今夜，你我便从此陌路。他日若有幸相见……只怕，你也不再记得我了。
　　秦慕寒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胸中竟丝丝缕缕的抽痛起来。不是无情，但有情……
　　正是有情，唯有拒绝。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可是最终，秦慕寒还是没有忍住，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看向那段不长的廊道。果然，他已不在此处了……
　　庭院中，原本摆设考究的明砂砾石早已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秦慕寒冲过去，抱起蜷缩在地上的人。那人的衣襟已经被自己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红色的抓痕触目惊心，白色的沙粒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擦傷。
　　透过衣料传来的异样热度，让秦慕寒蹙起了眉。
　　为何温未凉的体温会这么高，不像是感染风寒后的发热症状，而且他的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难道是中毒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随自己夜闯九幽的时候中了毒，他一直压着没说么……
　　秦慕寒头一次感到无措。
　　“你撑一会，我带你去找墨千影。”
　　秦慕寒的手掌贴上他的背心，缓缓输入真气，为他护住心脉。这时候，恐怕只有找最了解他的那几个人才有办法了。
　　“不……不要……”怀中的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千万……别让千影她们……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找……水……”
　　水？
　　秦慕寒猛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已经是深秋，可是温未凉却泡在冰冷的湖水里，那个时候，他的体温似乎也很高……
　　可是攸关性命的事情，自己也不好胡乱猜测啊。眼下最了解状况的人，还是他自己。
　　这其中虽然有很多疑问，可是现在却不是问的时候。

　　除夕之夜,人们挂起一串串火红的鞭炮，点燃了长长的引线，噼噼啪啪的炸响，落下一点红色的碎屑，融在雪里留下胭脂般的痕迹。孩子们笑闹着在窄小的街巷中跑来跑去,将白色的雪踩踏成灰色的泥。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的雪兴奋不已，就连夜空也中弥漫着淡淡的火硝和硫磺的味道。
　　一声巨响，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人们争相指着那转瞬即逝的花朵发出一声声赞叹。这厢叹息还未结束，那厢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人飞过去了？”
　　“你的眼睛被烟花闪到了吧，人哪能飞？”
　　“我也看到了！”
　　“娘，那个会飞的人是不是说书先生讲得大侠啊？”
　　……
　　正当人们想借着忽明忽暗的烟火再看看清楚时，那个黑影，早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夜空，消失在一片金色的碎雨之中……

　　温未凉背靠着山石，轻轻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在仔细听着背后的动静的，但是除了不远处瀑布哗哗的水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身上的高热已经退去了，剩下的，只是在这雪夜里侵入骨髓的寒意。可是这样的低温却丝毫没有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
　　季林地处丘陵，算是缺少水源的地带，到底要跑多远才能找到这一处深山的瀑布。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那人只是淡淡的一句“你醒了”，不知如何面对的自己只是慌乱地把他推上岸去，独自留在水潭中。但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自己仍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你又何苦多事救我一命呢！
　　秦慕寒，你到底想要怎样……
　　“阿嚏！”
　　山泉水本就寒凉，再加上这严冬腊月的，又有几人能受得住这寒冷？一直神游的温未凉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手脚早就被冻得麻木。
　　“热度退了就赶紧上岸，莫要染了风寒。”
　　背后传来秦慕寒的声音，温未凉强迫自己将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你不是说明日便要启程去参加武林大会，现在可已经子时了。”
　　“已经子时了么。”秦慕寒看看天色，随即轻笑一声：“武林大会还早得很，我也从未说过我要赶着去啊。况且你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声音越来越近，温未凉一偏头，发现秦慕寒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岸边。他正弯下腰来，看着自己的脸，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数清他睫毛的根数。
　　“那些琐事，又怎么能和你的性命相比呢？”
　　岸上的人如是说。
　　周围仿佛忽然都安静下来，不再有瀑布，不再有流水，只剩下一句话，一个人。只是，那句话过于暧昧，让人分不清真伪。温未凉眨了眨眼睛有些发愣，秦慕寒目光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他伸出手，就要拉温未凉上岸。
　　“我的性命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温未凉看着秦慕寒，知晓这是个风流人物，平素说话便做玩笑一般，又想着之前他对自己逃避的态度，现下却如此亲近，一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却只觉得那张笑脸讨人厌的很。温未凉被他盯的发毛，心下恼怒，毫不犹豫地挥开来拉自己的手，朝后退去。
　　“我才不要你管！”
　　这潭底的石块早已因为流水的冲刷变得异常圆滑，再加上泥沙和青苔，踩上去很难落脚。温未凉心中只想要赶紧与秦慕寒拉开距离，脚下却一滑，整个人向了后仰倒，落入水中。毫无准备的他张嘴想要呼喊，迎来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潭水。
　　整个世界都被水盈满了，耳边只有沉闷的水声……
　　温未凉其实是有考虑过自己的死法的，也许是毒发身亡，也许是命丧敌人的剑下……却没想到自己会溺死在水里。他原本就不是多么热爱生命的人，又被秋水无痕折磨了十多年，早就没了初始时那般坚定的求生意志了。
　　其实溺死这选项倒也不算太坏，除了死相差了点。温未凉对自己此刻的想法有些想笑。于是他干脆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如一片枯叶一般随波逐流……
　　似乎有一丝丝空气由口腔进入，温未凉稍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勉强睁开眼。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就在眼前，那么近，那么近……
　　唇上传来的触感，成为了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意识到现状的温未凉，想要挣开，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也只能任由那人抱着。而时间此时像是故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在水中，也许只是一瞬，却长得像永远……
　　已经浮上了水面，为何你还不松开呢？只是为了怕我溺水而渡气，为何现在还不松开呢？
　　答案呼之欲出，温未凉却本能的想要躲，岂料那人却有些霸道的扣住他的后脑，让他不得逃避。舌尖抵开少年的齿间，有些强硬的探了进去，更深的纠缠着。
　　终于，秦慕寒放开了他。温未凉狠狠推了面前的人一把，又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你……你这是做什么！”
　　温未凉虽是质问，却毫无气势，即使眼，也是望向别处的。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其他。即使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也没有逃过秦慕寒的眼。
　　“水里凉，还是先上岸烤干衣服吧。”
　　秦慕寒走上前拥住温未凉，也不顾怀中人的抗拒，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温未凉只是挣扎了一下，秦慕寒却抱得更紧了。温未凉发现这不过是徒劳也不再做无畏的抗争，只是安安静静由他抱着。
　　“秦慕寒，你别玩了成么。这种事，我可玩不起。”温未凉眼中氤氲着水汽，轻声道，“你之前不是讨厌我么，那你走好了，做什么又来招惹我！”
　　“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先垫一下。”
　　秦慕寒扶他坐下，顺手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他，又将他换下的湿衣服晾在篝火旁边。温未凉却不再说话，只是拿着鱼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
　　“小温，若我说，我是真心的，你会相信么？”那人声音中已经没有往常的笑意，反而有些无奈的的意味，“在你心里，我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不信这话，也就罢了。”
　　“……”
　　“明日我是走不得了，却也不可留到年后。你身体的异状，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我有个朋友略通岐黄之术，待手上要紧的事情办完，我便带你去找他，要他替你看看，可好？”
　　秦慕寒说着话，回答他的却是沉默。他也不再做声，只是往火中又添了些枯枝，让火更旺些。火光跃动，映着对面苍白的脸庞，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如今也只是失神的望着火堆而已。而眼睛的主人则是倚着背后的树干，一动也不动……
　　就连将已经烘干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仍没有什么反应。
　　夜愈深，寒气也更重，之前拾得的那一捆柴火也添的差不多了。寒冬数九，若是没了这篝火，可要被冻得不轻。
　　“小温，我去拾些柴草，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秦慕寒起身，走到温未凉跟前，才发现靠着树干的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竟是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