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壹拾叁

40、第四十卷

　　沿著边境北上，我和韩戚来到卢国第二大城镇荣城，离荣城大概半日时间，就可以抵达云城。越过云城郊外的黎山，再赶三天左右的路程，就可以抵达卢凉关。
　　来到荣城城门口，四周都是背著行囊，牵家带口的饥民，显然是从卢凉关逃难出来的。但荣城已是容纳不下如此多的难民，於是只有将他们从北门引到南门，加紧修筑他们的临时避所。
　　我拉了拉戴在头上的斗笠，步子沈重的向城门走去，不敢再看一眼。
　　孩子的啼哭声，老人的乞讨声，病妇的呻吟声，混杂成一片，每一声都让我心如刀割。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当初．．．．．．
　　「青琉。」韩戚突然唤我，在我身边低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齐楚二邦的错。」
　　我敷衍著点点头，和他一起走过去，接受城门口士兵的检查。
　　那守门的士兵一边交换令牌，一边疑惑的说道。「真是奇了，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北上的人。怎麽，那边有亲戚麽？」
　　他将出城令牌递给我们，又看了看外面聚集在一起的难民，叹了一口气。「唉，不知战事还要持续多久呢？再这麽下去，这荣城也撑不下去啊！」
　　我压低了声音，沙哑著问他。「这位兄弟，北方的情况现在怎麽样了？」
　　「你们刚从外边回来吧？」他了然的看了我们一眼，微微摇头道。「简直惨的不得了！那帮兔崽子攻进卢凉关之後，差点连应城一起攻下来了！幸亏刘副将军带军死撑，才将他们挡在城门之外，要不然应城的百姓就完蛋啦！」
　　「刘副将军？」我的脑中闪过那个天真的笑脸。「你是指刘殇麽？」
　　「是，就是刘副将军！不愧是跟过萧将军的人啊，打起仗来就是比应岚笙有两把刷子！」那士兵撇撇嘴，语气有些不屑。「真是不明白，当初做什麽非要萧将军去和什麽狗屁亲，把个狗屁不通的应岚笙留下来，结果还输的一塌糊涂！皇上疯了不成！」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嘴中的应岚笙，怎麽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应岚笙？
　　「多谢兄弟了。」韩戚推推我，谢过那个士兵之後，走入了荣城之内。
　　荣城已没有了我记忆中的繁华，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忧虑，行路匆匆，当年的闲适快意已在战事的阴影下消隐无踪。
　　我和韩戚在街道上走著，默然无语。
　　究竟是为什麽，岚笙？是什麽让你无法发挥出作战的才智？是什麽让你缩在城中，止步不出？区区齐楚二邦的杂军，如何能够抵挡的了我卢国的铁骑？
　　快要来到荣城北城口时，旁边突然涌上来一群乞丐，向我们乞讨东西和钱物。我随意的往远处扔了几个铜板，他们便飞跑过去。
　　这时，韩戚突然停下脚步，眼睛向不远处看去。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我看到一个特别的乞丐。他看著那群乞丐争抢铜板，嘴角挂著一个讥讽的笑容。那种轻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狗一般。
　　韩戚大步向他走了过去，我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只好跟著走过去。
　　他走到那个乞丐面前，向他伸出手，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久违了，二王子殿下。」
　　那个乞丐浑身剧烈的抽搐了一下，一双眼睛惊恐的看著韩戚那张布满伪装的脸，声音抖的厉害。
　　「你．．．．．．你究竟．．．．．．究竟是．．．．．．？」
　　韩戚扫了他一眼，转身对我说道。「我们带著他上路吧。」
　　我挑挑眉，无所谓的点点头，转头对那个乞丐笑笑。「你要跟我们一起走麽？」
　　那个乞丐，也就是一直下落不明的韩通，犹豫了一会之後，便起身点头道。
　　「你们是什麽人？怎麽会往北方去？」t
　　韩戚盯著他看了一会，突然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一个被你利用过後就会被杀死的人。」
　　「和一个你以前想杀却没杀死的人。」我陪著韩戚说绕口令一般的话，笑著向北城门口走去。
　　韩通的脸上露出浓浓的防备之意，但仍旧跟在我们身後，却也不多问什麽了。

　　踏上郊外的山道时已是深夜了，我走在最前面领路，韩通走在我後面，韩戚走在最後。
　　过了很久，大家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夜间的冷风呼啸著从林间扫过，那种属於夜间林中的诡异气氛让我们都不禁警惕起来。
　　「我们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韩通最先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夜间赶不了多少路的，不如养精蓄锐，明早再走。」
　　我和韩戚考虑了一下，便也决定停下来露宿一晚。
　　围在劈啪做响的燃火旁，韩戚掏出三个干硬的饼子，扔给我们二人一人一个，自己也拿著那个吃起来。
　　韩通看了那饼子好久，终於还是在饥饿的逼迫下咬了一口。
　　「让尊贵的王子陪我们来吃饼子，真是委屈你了。」韩戚看著他那模样，出口讥讽道。「你不用勉强，不想吃就还给我们。」
　　韩通匆忙摇头，将手中的饼子握的紧紧的，快快的岔开话题。「你们两个人，都不是老人吧？」
　　「漂泊在外，总得做点伪装。」我打个马虎眼，将最後一口饼子咽了下去。「你不用在意我们是谁，也不用管我们要做什麽，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当韩邦邦主麽？」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阴狠，手的饼子被握的更紧了。「那是自然！韩策那个家夥，竟然依靠罗宿坐上邦主之位，和那个老混蛋有什麽区别！真是丢尽了我们韩邦的脸！他这样的邦主，只能给韩邦蒙羞！」
　　我耸耸肩，饶有兴致的看著他，今天总算见识到韩邦的骄傲了。
　　「这样便好。」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激动。「这样可好，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麽交易？」他露出好奇的神色，但同时提高了警惕。
　　「我助你坐上邦主的座位，脱离宋国的统治，但你要以书面形式与我国签下和约，韩邦和卢国永为友邦，不可互相侵犯，有难要互助。这样的条件，你肯答应麽？」
　　他思考了一会，仍是将信将疑。「我连你的真正身份都不知道，又怎麽能轻易的相信你所说的话呢？」
　　我笑笑，将几支树枝丢入渐渐有些要熄下去的火中。「那麽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他凝视著那跳跃的火焰，陷入沈思之中，韩戚则一直都静静的坐在旁边，听著我们谈话。
　　过了许久，韩通突然抬起头，对韩戚说道。「三弟，你可想念那口井？」
　　韩戚的神色瞬间僵住，眸中深深，看不出是什麽表情。「什麽井？」
　　「哦，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就说给你听。」韩通略有深意的对我一笑，倚在树上。「当年呐，韩邦最受宠的不是正妃秦氏，不是侧妃阮氏，而是偏妃秋氏。秋氏是侍女出身，没有地位，却有一张整个韩邦最出众的脸。」
　　说到这里，他的眸子转过去，盯著韩戚垂下去的头，又继续说道。「俗话说的好，红颜多薄命。秋氏後来被人推入井中，撇下自己才五岁大的孩子就这麽去了。萧将军，以你的才智，不难猜出那是谁下的手吧？」
　　话说到这里，已没有必要再隐瞒什麽了。
　　一阵大风突然袭来，熄灭了本就不旺的的火焰。我们三人坐在黑暗中，相对无语。
　　「既然二王子已知道我们的身份，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我慢慢开口，捕捉著他在黑暗中的眼睛。
　　「萧将军，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咱们既然都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下，不如摊开了说吧。」韩通像是下了什麽决心一般，声音坚定的说道。「只要你能帮我坐上邦主之位，我就答应与卢国结为盟友，永不相犯，互相扶助，如何？」
　　「此话当真？」我偷偷的看了韩戚一眼，他在黑暗中冷著声音道。「我认识的二哥，从来不会违背诺言。」
　　我点点头，当即与他击掌为誓，定下诺言。
　　「记得韩邦人的骄傲，韩通。」我又重新燃起火焰，火光映著我们的面孔。
　　他们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望著对方，眸中闪烁的东西已经代表了一切。
　　有时语言，并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漫长的夜过去後，我们又重新踏上行程。在小心翼翼的穿过检查严格的云城之後，我们开始翻越黎山。
　　黎山的地势险峻，有很多悬崖和绝境，一不小心就可能命丧黄泉。
　　韩通从未吃过那麽多的苦，自然会有些抱怨之意。但一想到他的邦主之位，还有那骨子中的骄傲，他便咬著牙跟著我们爬山越岭，不曾埋怨一句。
　　几天後，我们终於来到黎山另一侧山脚下的一个叫红镇的村子，准备在这里稍做歇息，然後一鼓作气赶往卢凉关。
　　进入红镇，却骇然发现，这里已没有几户剩余的人家了，只有几个老人还待在这里，要与生己养己的土地共存亡。
　　见我们要向北走，他们便疲惫的摆手，声音苍凉。「你们还是回去吧，看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还带著个小夥子，去了北边只有死的命了。现在哪个人还敢往北去？」
　　「老人家，究竟发生什麽事了？」韩通望著那片凄凉，沈重的问道。「这里离卢凉关还有段距离，怎麽齐楚二军还没进城，镇里的人就先都离开了？」
　　几个老人沈默下去，许久，一个才缓缓开口。「年轻人，你难道不知道麽？宋国丢了皇後，赖到了卢国头上，现在宋国已经不是卢国的盟军了。再加上宋国的三个邦，让他们不逃也难啊！」
　　我浑身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韩戚忙扶住我，轻柔的抚著我的背，让我放松下来。
　　「我们已经老了，死了也就死了吧，但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怎麽能眼睁睁的等著被杀？」另一个老人悲叹了一声，闭上双眼。「我看呐，宋王是疯了。他已经诏告天下，找到皇後得人，封为宋国宰相，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後找出来。全天下谁不知道，宋国皇後是我们的定国将军？这不是摆明了要灭我卢国麽？」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已是无力的很。「老人家，若是一直找不到皇後呢？」
　　他垂下头去，竟出声的笑起来。「若一直都找不到，被占领的城镇就会被屠城，一个不留。」
　　残阳如血，慢慢的消失在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