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公子》华山云

15、第 15 章

　　在山脚下的一间小木屋里，一个人大睁着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屋顶。在她身下面，是一滩又一滩的水迹，桌子上放着几坛开了口的酒，地上还洒落着几个坛子的碎片。

　　“吱呀”一声，小木屋的门被打开。女子转头看了一眼，接着又举起手中的坛子，将坛口倾斜，对准自己的嘴巴灌下来。

　　“窝囊废。”门口的女人倚着门槛，笑意盈盈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地上的人猛地把头转过来看着她，空洞的双眼瞬间就有了聚焦点，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到底是不是我娘？”

　　女子收敛了笑意，走到桌边坐下，顺手撕开了一坛酒：“我没有这么颓废的女儿。”

　　“我没有颓废！”地上的人深呼吸着说：“我……只是，难过。”她望着屋顶，呆呆注视了片刻之后又说：“那么多的路都走过，可为什么，还是没有跨过最后一座山头。”

　　女子挑眉：“你放弃了？”

　　地上的人只是大口地喘气，什么也没说。

　　女子微笑着站起身来，抱起手边刚开口的酒坛：“这可是御赐的好酒，全被你糟蹋了可真是不值。”她站起来，走到躺着的人身边，一扬头，踩着那人的腿跨过去。

　　“嘶”的一声，地上的人猛抽一口气，忽的坐起来：“我再次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娘？”

　　女子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就说道：“自己躺在地上做地毯，就别怪别人从你身上踏过去。”说完昂首前行。

　　地上的人愣愣坐了半晌，随即，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她举手，将那坛剩余不多的酒一口气灌下去，说：“我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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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悦伏在仙鹤脊背上，看着层层浓雾从身边穿过，泪水依然是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为什么？他狠狠地抹去眼泪，高昂着头颅，告诉自己，她不是她，自己根本没有回头的理由。只是，为什么心中还存留着几分的眷恋？他几次想回头，都强忍住了。突然，仙鹤似乎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一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会儿上下俯冲，一会儿又转头疾驰。于是程悦顾不得心中所想，焦急地抚着仙鹤的脖子问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像是回答他一般，仙鹤忽然对着天空长叫两声。声音有点儿刺耳，程悦赶忙捂上耳朵，心想完了完了，原来这家伙是不认得路的，自己和游隐无冤无仇，那家伙难道竟然想害死自己？那也不用拿着仙鹤陪葬啊！

　　仙鹤对空长叫之后，一阵优雅的笛声传来，仙鹤才慢慢地从乱走乱撞中稳定下来，仿佛得到了指引一般向着某个方向而去。程悦才长舒口气，稳定下心神，这下子，心中的那些弯弯道道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过了几重山之后，慢慢地度过一片平地，然后仙鹤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程悦左右看了看，原来这里便是北市集。已经回来了，他想，可这仙鹤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送回家的呢？正这么想着，又一阵笛声传来，仙鹤忽然再次展翅飞翔。程悦吃了一惊，忙趴伏在仙鹤身上不敢动弹，直到仙鹤飞进某个院落里，落在一间房顶上。

　　程悦左右看了看，这所宅院面积还挺大的，各处构造就好像是自己家里，只不过到处都扯满了白布。他有些不知怎么办，也不知道仙鹤落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满心疑惑的时候，仙鹤把身子一侧，程悦就从它背上滚落下来。

　　“你就不能每次都好好地让我慢慢下？”程悦抚着摔疼了的地方，怨恨地看着仙鹤。可仙鹤根本没有理他，扑闪了两下翅膀，纵身而起，慢慢消失在夜空里。

　　“喂！你叫我怎么办！”程悦在屋顶上急得手足无措，听到下面有一些响动，忙伏下身子，瞪着两只眼睛观察。

　　房檐下，有两个小厮举着灯笼从走廊里走过，还互相交谈着。

　　“你说，我怎么总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背后冷飕飕的？程悦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什么也没有，可是心里难免有些害怕。等到低下的两个小厮走近了的时候，在房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微光中可以认出他们就是爹爹的贴身小厮怜星与惜月。到了自己家了？程悦有些兴奋，于是就从房檐探出脑袋冲着两人喊：“怜星，惜月！快，快点儿找个梯子，放我下来！”

　　本来今晚轮到这两个小厮守夜，他们都是胆小的，更何况刚才还在谈论某些事情，这时忽然间房檐处一个脑袋倒垂下来，都是头脑中一片空白，哪里敢上前看仔细，尖叫连连着丢了灯笼就跑。

　　“哎——你们跑什么……”看着两人慌张的样子，听着他们见鬼一般的尖叫，程悦心里也是万分害怕，再加上有些着急，就手舞足蹈着从房顶摔了下去，弄得浑身疼痛难忍，动弹不得。

　　“什么鬼！”一个年级稍大一些的仆人拦住要飞奔的怜星与惜月，提着灯笼向回走着：“胡乱叫嚷，这几天主君都因为思念公子而没有好好休息了，今晚好容易才睡下的，别被你们……”

　　老仆人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站在程悦面前，拿着灯笼在程悦头顶转圈圈，嘴巴张得老大。

　　程悦从摔下来之后一直闭着眼，感受到光亮在自己头顶转个不停，知道是有人来了，撇撇嘴，然后睁眼，正对上老仆人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表情。程悦费力地伸出手揉揉自己身上摔疼的地方，张张嘴准备说话，可是那老仆人突然一声“见鬼了啊啊……”也是把灯笼扔下就跑，两个小厮见老仆人跑了也忙跟着，三人逃命一般。

　　听到见鬼了，程悦也很害怕，可是四处看看好像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心中的恐惧到底使得他浑身一个机灵站起来，看见正对着自己的便刚好是自己的房间，于是拖着一身的疼痛就走了过去，把门推开。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他愣了愣，退后两步，然后左右看看，确定是自己的房间之后，连连后退着跌倒在地。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悦头脑中一片混乱，浑身的疼痛感觉再次涌上来，又想往后跌倒，赶紧用胳膊支撑住，苦笑一声，这些天来，自己席地而坐，席地而躺，好像习惯起来了。千头万绪的时候，突然有人从旁边猛扑过来，把他弄得左摇右晃一阵头晕，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扑过来的人就搂着他的脖子哭喊：“我的儿啊，你回来找爹爹了吗？是爹爹的错，今晚没有来这里陪你，爹爹就陪着你，不走了……”

　　“爹？”程悦反应过来扑在自己身上的人是爹爹，有些奇怪：“你不是和娘一起去南方了吗？”

　　“爹爹再也不离开我家悦儿了，那里又怎么样，不稀罕！爹爹从此一定陪着悦儿，再也不离开……”

　　“爹？”程悦越发感觉奇怪：“你应该陪着娘的！”

　　“哦，对，你娘，”爹爹拿出帕子擦着眼泪说：“你娘闻听到你的噩耗，也请了假赶回来了，白天里也来过的，你要见她的话，我现在就去叫她。”

　　“噩耗？”程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周围人的表情动作，又再看看痛哭流涕着的爹爹，静心琢磨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才恍然大悟：“爹，孩儿没死，孩儿从山崖上跌下去之后……”程悦的眼珠转了两转，突然就噤了声。

　　这时，那个老仆人快步上前，摸了摸程悦的手臂，说道：“是……是热的，公子没死！老奴就说嘛，怎么也找不到尸体所在……”

　　爹爹猛地抬起头来：“你还活着？哈哈，你还活着？”马上变得神采焕发，拉着程悦站起来，进屋：“来人，快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悦儿，你快告诉爹爹，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想到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犹如幻境，想起游隐，那个总是嘴角含笑的女子，程悦心里涌上一阵酸楚：“爹爹，我可以不说吗？”

　　爹爹一直小心地观察着程悦的表情，看他那副痛苦地模样，马上就心疼起来：“好，我们悦儿不愿说的，就别说，不愿想起的就不要想了，这些天来可真受苦了，都瘦了一圈……书蓉，快点儿给公子少点儿水好好洗洗，伺候公子休息！”

　　“是！”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厮应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程悦左右看了看：“爹爹，怎么吩咐的是你身边的小厮？青儿呢？”

　　“唉，难得我家悦儿还想着他，他都是怎么服侍你的，出门一趟还能掉下山崖！”

　　“爹，那不是青儿的错，是孩儿自己脚下打滑……”

　　“那他怎么没掉下去？”提起这个，爹爹还是一脸的怒气：“像这样的下人，要他何用！”

　　“可是他毕竟是从小就跟着孩儿的呀？”程悦拉着爹爹的手说：“他在哪里？可千万不要太让他受了委屈。”

　　“卖了。”爹爹带着怒意说道：“那个小蹄子，已经拉到奴隶市场卖了。”

　　“怎么这样？”程悦急了：“奴隶市场啊，那卖的可是最下等的人，有人买回去都不当人使唤的……青儿他，他怎么说也和我情同手足，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他没照顾好你，那就是应受的罪责！”爹爹气愤地说完，看程悦急切的样子，忙拉起他的双手说：“再说了，已经卖出去了，随打随骂都由着他新主子的意，咱们已经管不了了。”

　　“可以再买回来啊！”程悦急得直要跺脚。

　　“那也得他新主人愿意卖才行。”爹爹抚着程悦的脊背：“我儿就是心太善良了，唉，算了，既然已经卖了就不要再想了，明天我再给你安排一个小厮，把以前的都给忘了吧。反正奴隶市场卖掉的又不止青儿一人，就当从不认识罢了。”

　　“那怎么一样，那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青儿啊……”

　　爹爹抚慰着程悦说：“说不定，他能遇上一个好主子呢？别再多想了，反正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看来，也只能默默为他祝福，但愿他能够遇上一个比我对他更要好的主子了。”程悦把头枕在爹爹怀里，心中默默祈祷。

　　爹爹抚摸着程悦的头发，长出一口气。这么多天来的痛心，全都转化为了喜悦，充斥在心头。今晚可以做一个好梦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