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花》江春艳

11、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一个月又五日，刘兰成的马车如风驰电掣，从人人怎不忆江南的临安就辗转到了汴京。王二所有的耐性在这千里跋涉中也终于耗尽，他是坐不住的人，吃的时候想着玩，玩的时候想着睡，反正没一刻是用来想正经事，整整一个月，刘兰成脱脱兀儿王二三人窝在马车里，叫他怎么能不心痒难耐，怎么能不心灰意冷，宁可天上劈下道雷把他劈死了，也不愿这样索然无味地日复一日。
　　刘兰成知道王二嗜玩如命，不是轻易收的住心的人，可是又怎么知道王二是这样急不可耐了，只是一个月，让他安之如怡地正襟危坐一会，就仿佛要了他的命一样，比抽他还让他痛苦。
　　刘兰成在汴京要了两间上房，一间脱脱兀儿的，一间他和王二的。脱脱兀儿起先心里怎么都不能平衡，这人……这人有什么能耐，让他家主子对他这样言听计从了，就连住宿跟他也形影不离，不避讳自己主人身份，上至商代妲己，下至周朝褒姒，迷人心智的本领也不过如此了。
　　王二说他睡地板，少爷睡床。
　　刘兰成心头一暖，感慨这王二虽不是东西，至少还算体己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谁让你睡地板了，我已经让店里小二再拿床被褥来，你在我旁边再铺个铺，我们就这样将就着睡吧。”
　　王二着实受宠若惊，他只是伺候了刘兰成一回，便让他待自己这般好，他怎么消受的了。他一把贱骨头，不怕别人糟蹋他，就怕别人待他好。
　　王二死乞白赖，道：“不太好吧，小的我还是睡地板。”
　　刘兰成最见不得他待人别人好别人反而不领情，他难得做次观世音菩萨，王二却当他豺狼虎豹，叫他怎能不痛心：“说了让你睡床你就睡床，再废话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王二这回总算被吓着，愣愣的半天没说话。
　　不一会，小二果真送来了棉被，绸缎面，新棉里。王二战战兢兢，但好歹还是把被子铺在了主位旁边，他无赖，但至少识时务，刘兰成不分青红皂白，是非不分，瞎了眼睛要待自己好，他也不能拦着不是。
　　刘兰成瞥了一眼王二：“你怎么不脱啊——”
　　王二心里想，完了，这刘兰成八成是上瘾了，嘴上却还是唯唯诺诺：“脱，脱，这就脱——”扭捏着，好半天才只脱了件外裳。
　　刘兰成则已经宽衣完毕，脸含桃花，缩进了被子里，见王二慢慢吞吞，又催促了一声。
　　王二决定英勇就义，一口气把衣服脱了，才也钻进了被子。
　　刘兰成却没像王二想的那样，精虫上脑，而只是伸出手臂，钻进王二的褥子，抱住了他的肩膀。
　　缓缓有暖泉从王二心头直泻脚底，那刘兰成也是，觉得孤苦的生命中突然有了依托，这王二便是他的臂膀，是骤雨顷至时他遮风避雨的地方，是大难来临时他避难躲祸的场所。
　　王二一动不动，刘兰成恍然梦到了年幼时节，再后来就神智不知了。
　　王二确实感动了一下，刘兰成对他信任至极，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是他这人天生记吃不记打，对任何苦难深刻有关人生真谛的东西都有过目即忘的本领，因此活了十八年有余，也没为任何事烦恼过。
　　早先刘兰成提议睡同一张床遭他拒绝就是因为王二其实有自己的打算。趁着月黑风高溜之大吉尚属可能，可是如今与刘兰成同床异梦，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他也是实在憋坏了，想出去乐一下，才出此下策，倘若刘兰成不是整日整日像看守私人物品一样看着自己，他至于走到如此绝境？
　　外面树影憧憧，枝桠乱展，仿佛一个浪子的心，无论如何也不愿被束缚在四墙之内，堕落成井底之蛙。
　　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给了王二勇气，王二怎么也不甘心，瞟了一眼刘兰成，对这人又恨又爱，可是就算爱恨交加，他也不能将自己的自由搭了进去。
　　他拿了棉枕换成自己的肩膀，搭在了刘兰成手下。赤条着身子，贴着床面，又一点点从床尾钻了出来。
　　初时，王二还不敢走，只是在黑夜里瞪大眼睛，动也不动地站在床头看着刘兰成。看他有任何动静，自己赶紧再钻回了被子里，只当做了场春梦。王二始终如一地看着刘兰成，看他酣睡的如娃娃的脸，看他剑眉星目，觉得这人真是好看，就是脾气乖戾了一点，直到王二几乎肯定刘兰成是打死也不会发现自己溜了，才抱着自己一捋衣裳，出了房门来。
　　手边还留有余温，鼻边也还留有那人的特殊味道，刘兰成轻舒眉眼，却是淡淡地笑了。那人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千百年来孙悟空又何时逃出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