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10、第 10 章

　　虽然是匠人雕刻出来的花纹，却仿佛有生命的灵体一样，在眨眼的刹那，如同真正的火焰一样往上窜。等到定睛去看时，又立刻变得毫无异状了。
　　玉玲珑呆立在那里……
　　直到背后有人轻声唤她，方回过神来。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轻绡正怀抱紫檀木匣，站在她的身后。
　　“嗯，我眼下还不困。”玉玲珑掩饰道。“半夜起来添香吗？”
　　“是啊，向晚十分放的，这时候也该燃尽了，香灰怕有半炉了吧。”说罢挽起袖子，拿了一个百宝嵌的匙子去掏。玉玲珑忙伸手拦阻：
　　“这四合香的味道，我闻不惯，是我用水浇熄的，也不必再放新的了。”
　　“四合香？”司香女侍抬眼看她，面露不解。
　　“苏合，青木，迦南，还有另外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不正是四合吗。”玉玲珑解释道。
　　“另外一种？小姐说的可是红雪？”女侍问道。边说边从紫檀木匣里面取出一个剔透的水晶瓶子，里面贮有半瓶朱砂样的碎屑。玉玲珑接过瓶子细瞧，发现那些细屑菲薄纤巧，生有六翼，果然酷似雪花形状，或许这就是它得名的原因也未可知。玉玲珑揭掉上面的碧玉塞子，放在鼻端闻了闻，竟是一丝香味也无。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熏在金鼎里面的那种。
　　“这香，以赤芍药，淡竹叶，羚羊角，桑白皮，木香，麝香，朱砂等物合成，如不用碧磷火去点，是没有香气的。”仿佛看出了玉玲珑的疑虑，轻绡淡淡道。“不过啊，碧磷火太霸道，用它烧过的东西，连灰烬都是浅碧色的呢！”
　　“哦！这么说来，那种陌生的香味，就是红雪散发出来的了。”玉玲珑叹道。
　　“是啊，这种香有开三焦，利五脏，去狂躁，除毒热，破积滞，消伤寒之效，您和博骨律带回来的孩子体虚躁郁，焚这香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我闻这香的味道，怎么就浑身不适，恶梦连连呢？”玉玲珑道。
　　“红雪主要是用来宁神解颐的，怎会如此呢？”轻绡眉头轻蹙，似乎也颇为不解。
　　“这里面有催眠的成分吧。”玉玲珑问。
　　“不错，催眠安神，夜里才能睡得好啊。”轻绡答道。
　　“嗯……”
　　“兴许小姐这几天过于疲累，又思虑过度，才会做恶梦的吧。”
　　玉玲珑沉思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如没有其他的事，奴婢告退了，小姐也早些歇息吧，天都快亮了呢。”
　　“也好。”玉玲珑道。
　　轻绡弯腰施了一礼，便退下了。望着她迤逦而去的背影，玉玲珑突然幽幽道：
　　“你见过黑火吗，黑色的，如同地狱之火一样的……火焰？”声音微细，几不可闻。然而这翠微居女侍的耳力极好，玉玲珑见她后背微微一僵，似在犹疑，片刻，终是回过头来，仍是那淡淡的语调。
　　“小姐，您说什么，是在叫我吗，还有什么吩咐？”尖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去吧，没什么事了。”
　　轻绡点了点头，敛衽消失在寝殿深处。
　　玉玲珑走回自己那张大床，掀开床帷，想看看那孩子睡得怎样了。结果，只看到蝉蜕一样层叠累积在那里的被褥，若大的床上，如同恶梦一样空空如也。
　　片刻之前还安静地躺在那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玉玲珑的心狂跳了几下，她爬上床，将被褥的每一个褶皱和缝隙都抻开，甚至连枕头都翻了好几个个儿，希望在哪个角落里找到那孩子的身影。
　　然而，没有，还是没有。
　　之前自己换下的那件衣服到还躺在那里。玉玲珑下意识地抖了抖，希望能够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抖之下，却不由得怔住了，白衣胜雪，哪里有什么黑色的掌印和指痕？她不死心，又跳起来去看帐顶的火焰纹，仍是那跳动的红色，丝毫也无经历烟火的迹象。
　　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跳下床，疯狂地向隔壁跑去。
　　门扇被强烈的气流激荡，沿着门轴，向后洞开。孩子睡着的那张床呈现在眼前。隔着绛纱床帷，隐隐可见床上有一物隆起，好似有人睡着的样子。玉玲珑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不管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怎样回到这张床上的，至要他在就好。
　　她伸手将床帷拉开，却发现那隐起的一物只是一只横置的长方睡枕。
　　床上仍是无人！
　　玉玲珑颓然倒地.。
　　玄冥宫防守如此严密，从这里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走，即便他是一个小孩，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谁有这样的胆子，又有这样的本事？
　　难道……难道是君天？难道，他真的要把这孩子当做砝码，去换取他想要的东西？难道一直以来，他都并未死心？
　　不行，我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玉玲珑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整肃了一下身上的衣裙，就要向外跑去。然，在她回头的刹那，差点跟一个人撞在一起。
　　定睛一看，那个夙沙氏的孩子披着睡衣，正茫然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到哪里去了？”仿佛一个慈柔的母亲，突然寻到自己久唤不至的淘气的孩子，玉玲珑觉得自己的眼角一热，有什么酸楚的东西就要溢出眼眶。
　　孩子的眼神仍是茫然，银眸直视着玉玲珑，不解地看着她。
　　——焦急的眼神，诘责的语气，这个女子似乎与往日不同。
　　“你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玉玲珑走上前去，握住那孩子的手，不停地摇撼。力道很轻，似乎触动了旧日的伤口，孩子还是吃了痛，嘴里吸着凉气。但他那茫然的眼神却变得了然起来。
　　“水……水……”喑哑的嗓音，破碎的语句，许是久未开口，又连日高烧的缘故，孩子的声音里中夹杂着咝咝声。
　　“你夜里爬起来去喝水？”玉玲珑问。
　　刚才的吐出几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那孩子不再开口，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叫人？女侍不在身边吗？”玉玲珑再问，随后又想起孩子讲话的痛苦情状，语声刚落，便向四周张望，屋子里除了她们两个，并无旁人。
　　女侍到哪里去了？当值的时候擅离职守，这可是大罪。
　　玉玲珑的目光在各个角落逡巡，终于，她发现，墙角处的落地宫帷，好像是活物一般，在以常人觉察不到的幅度微微颤动。——有人躲在那宫帷之后。
　　玉玲珑放开孩子的手，蹑足而行，潜到墙边，猛地将帘幕掀起——
　　帷后竟然无人。
　　“真是见了鬼了——”正要将帘幕阖上，突然听到地上传来一阵含糊的咕哝声，低头一看，那个叫芝兰的女侍正蜷身躺在地上，嘴里说着梦话，酣睡正浓。
　　看来那熏香真有奇效呢。玉玲珑哭笑不得地想。
　　回到床边，玉玲珑扶那孩子上床。孩子身上穿的，并非适才梦中服饰，当然，更没有火烧过的痕迹。颈上的盐石仍然垂挂在胸前，反射着幽微的光。
　　兴许是自己的错觉，玉玲珑觉得那悬挂盐石的链子，真的比平时洁净了许多。这令她又想起自己那个疑真似幻的梦。
　　甩了甩头，尽力将那些呼啸着侵入头脑的暗黑色影子驱走。转头看时，发现床上的孩子已经阖上了双目，长而密的睫毛，高而挺的鼻子，淡薄的嘴唇，还有那一头碎银一样的长发——真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啊！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一个令无数姑娘心折的帅小伙！玉玲珑这样想着，不由抿起唇角，微笑起来……
　　站了半晌，她为孩子掖了掖被角，转身欲行，在迈出步子时，却感到衣襟滞了一滞。玉玲珑微微一愣，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孩子攥住了。她想把那只手轻轻掰开，发现那只手攥得很死，自己的动作竟是徒劳。
　　“乖，夜深了，好好睡吧……”玉玲珑柔声哄道。
　　孩子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他那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瞪视着玉玲珑，眼里盛满了惊恐：
　　“我看见了……黑火……啊……黑色的火……”
　　玉玲珑的心猛地一沉，不由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