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1、第 1 章

　　一
　　铅云低垂，飙风怒吼，漫天的雪花以浩荡之势从云层顷落下来。
　　铺天盖地的大雪，对于这极北之国来说，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雪助风威，人们正好躲在屋子里，儿女绕膝，安享天伦，更何况，天色已经向晚，就是再为生计奔波的人，也要歇下来，与家人围坐在炉火边，把酒饮茗，共话家常。于是，所有被银鱼脂烛照亮的屋子里，便都被絮语声、杯盘的撞击声、偶尔爆发出来的轰笑声，和油盐的香味一寸一寸填满了。
　　与庶民小屋内的喧嚣与嘈杂相比，银翼帝国的王宫，却是一片静谧。帝国君主的寝宫——玄冥之宫内，只有几个侍女隐没在重重的帘幕之后，随时等候主人的召唤。
　　寝殿内，阔大的白玉床上，衾枕堆叠。透过冰蓝鲛绡的帘幕，隐约可见一个女子莹白的背，和如瀑布流泉一样的长发。那样纤弱的脊背，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折断似的，此时，正抑止不住地颤抖。她的一双手，紧紧抓着已被推至床头的被角，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然后，一点一点向床边挪动。就在她要移到床边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细腰。
　　那只手劲瘦优雅，拇指上戴着一枚恍若六角寒芒一样的玉戒，在幽暗的背景下，发出淡紫色的毫光。
　　“玲珑，这是我的玄冥之宫，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去。”菲薄的嘴唇，吐出的这几句话，却将那女子的微渺的希望尽数绞杀。
　　玄冥宫的的宫殿，以无极之渊的亿年玄冰砌就。无极之渊，深达万刃，据说在混沌初开之时，便已经有了它的存在。常人只要站在崖边窥上一眼，便觉目眩神瞑，仿佛有巨大的引力要将其吸至谷底，——那是身怀术法之人才可出没之地。因经年无人扰动，那些玄冰的沉实、厚重与坚固，就连中原大陆出产的寒铁也无法及其万一，不仅寻常的刀兵无法在上面留下些微痕迹，就是修行者的灵力，也难以将其贯穿。
　　那唤做玲珑的女子显是对此有所耳闻，她从纠缠的发丝中抬起头来，回首向后望去，艳绝人寰的脸上，布满了泪。
　　“是啊，你——天上地下亘古以来前所未有的伟大的银翼之君，也只有这样的本事，将一个女子禁锢在这深宫之内，然后，极尽所能地折辱她。”她勇敢地直视他，语带讥诮。
　　对面的那双眼，那是传说中仅凭冷冽的目光便可以将人在须臾之间冻至僵死的银翼帝国的王者之目，却没有预期风雪爆发出来。他虚眯着秀长的眼睛，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他虽然在姑娘的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却令她恐惧颤抖。”他的手从她的雪背上轻轻划过，感受到她肌肤传递过来的颤栗。
　　女子扯过锦被，裹住自己。“告诉我，君天，你究竟想要怎样，如果是我触犯了你的威严，那么后果我愿意去承担，但是，请你放了我的族人，他们并不应该受牵连。”愤怒使她忘掉了恐惧，她瞪视着他，大声道。
　　“你的族人，在你被我的噬魂兽带走时，就已经溃散了。算他们聪明，否则难免缘坐之罚。”这帝国的君主，冷冷答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做做好事，把我也放了，小女子一直与族人蛰居在三角地，自问此前并无丝毫得罪君天大人之处。”女子问道。
　　男子并未作声，他背转身，负手伫立片刻，才缓缓道。
　　“这一生，我都不会放你离开银翼了。”他语声低沉，但却十分坚定，似在暗示，他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改变。
　　女子侧头想了一会儿，直问道。“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子，和亲人生活在一起，然后静静地老去，直至死亡，就是我的全部希冀，我的存在，对您毫无助益，为什么，为什么不放了我。”
　　室内又是令人难耐的沉寂，玉玲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好像战场上急促的鼓点。在这里，她是羁押的等待宣判的囚犯，以后的命运如何都在君天的一念只间。
　　天色越发窅暗了，君天手上的指环是这偌大寝宫内唯一的光源，那紫色的毫光仿佛有生命的活物，随着君天的呼吸不住涨缩。他轻轻挥了挥手，侍女们便走动起来了，小小的气旋带动重重的帘幕，轻柔的鲛绡便如同碎浪一样动荡翻卷。侍女们各自走到宫内不同角落，将盖在夜明珠上的黑丝绒揭开，黑暗被一寸一寸地驱逐出它们的领地，君天那英俊迫人的脸在玉玲珑的眼里也逐渐清晰起来。
　　“为了什么，也许，仅仅为了一个梦。”他终于开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直如梦呓一般。连那唤做玲珑的女子，也似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