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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当时明月在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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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月光是不是也如今天一般,穿透层层密云,直射心间?
我记得,那时月光轻柔曼妙,沁出的全是丝丝甜蜜、点点情谊。
2000年7月10日天气晴
晚餐时分,希尔顿的包间里一派欢乐祥和景象,菜色是我最爱的清谈粤式,我左顾右盼,心里念的都是深井烧鹅怎么还没上。
统共一桌人,全都是至亲,表弟穆迪将一大束香水百合捧到我面前:“恭贺老姐脱离高中苦海,升入大学天堂。“
“去去去,昨天刚考完,放榜还早着呢,万一落榜了怎么办?万一上不了第一志愿怎么办?“我夹了块乳鸽堵住他的嘴。
“怎么可能……就你的功力,要落榜也难。“穆迪嚼着鸽子肉,含混不清、嘟嘟囔囔。
“迪迪说的是,有经济学家老爸和主任医生老妈,璞儿的功课怎么会差,随便上D大的哪个专业我看都没问题。这回又可以和程远继续同学。维明,孩子们长大了,可以再续我们的同窗情缘了。”说着,吴伯伯爽朗地笑起来,红光满面。
吴伯伯和爸爸是大学同学,那年头的大学生个个货真价实,没有如今那么多水分。想当年毕业后我那木讷的老爸一路学术,混成了“著名经济学家”,而吴伯伯则早早下海经商,20多年下来,省时度势,勤勉加上运气,一手创办的吴氏已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地产商,就是放到全国,也有那么些响当当的名头。
我们两家只隔一条街,吴家爸妈爱屋及乌,从小当我是未来媳妇的不二人选,也当成女儿一般疼爱。这不,高考才结束一天,便挑着我最喜欢的餐馆办着这庆功宴。美其名曰“庆功宴”,瞅瞅身边白T恤、牛仔裤、黑镜框的程远,怎么看、怎么想,也觉得更像是“订亲宴”。我心里清楚明白,可是18岁的小姑娘,远远没有谈婚论嫁的觉悟,在我眼里,程远是放学后一起看动画的玩伴,是假期里一同逛街的“闺蜜”,是学校里可以抄抄作业的哥们。
吴伯伯鼻梁上的金丝边镜片后眼放精光,两鬓稍显斑白,身板笔直,此时在我眼里便是一只老狐狸的模样,不由项背发寒。
爸爸深深看看我和身边的程远,不住点头,“程远肯定是前程远大,高中就得奖无数,早早直升了生科院,璞儿可要努力啊。”
“妈,你看,好不容易高考完解脱了才一天,又给我施压呢。”我撒娇道。
妈妈露出一贯的严谨笑容,轻轻摇头。
“好了,好了,今天不说读书的事,不说工作的事,只谈美食、只谈假期,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
“还是吴伯母最痛我。”程远的妈妈莫书媛当年是爸爸和吴伯伯的小师妹,书香门第,眼下也才40多岁,保养得当,美丽大方,一直是我心目中贤妻良母的典范,不像我的妈妈,常年忙碌于医院急诊室的工作。从小,我便常常去他们家蹭饭,10多年如一日,感情自是和亲母女相差无几。
“姐姐,你今天的白裙子穿在身上很漂亮啊,比平常的校服可强多了,和程远哥的装束也够般配,哈哈哈。”穆迪这小子,才读初中,已经知道拉郎配这回事儿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你是我弟弟,还是他弟弟啊?我看这百合花,你也是真心给他准备的吧。”说着反身将那大束的百合扔进程远怀里,“喏喏喏,借花献佛,代表迪迪祝你成功保送,勇攀高峰,宏图大业,展翅高飞……”
“你这个文科生!”一杯啤酒下肚,程远气血上涌,满脸通红。
说话间,满桌的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我也是,在这样温暖而肆意的夜晚。
酒足饭饱,散了席,回到家,夜已深。爸妈明日要上班,早早回房上床。我回到二楼的小房间,踢掉脚上的细高跟凉鞋,一头扎进床里,脸颊帖着凉凉的台湾草席,磨砂玻璃的台灯透出柔柔的光线,映着窗外的明月,分外清浅。窗外的那株合欢已经有了些年头,枝枝蔓蔓的分叉像是要探到屋里来。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童年的记忆模模糊糊、纷纷扰扰,大约是成天想着和邻居小伙伴们一起玩爽,又被爹妈拎回家做作业。上了中学,几乎一直住校,在我的小屋里度过的时间反而少之又少,投射在乌木书桌边的,全都是埋藏在题海里的身影,为的,无非是考上一个好学校。和程远那样的优等生比起来,肯定算不上多么用功,我素来奉行一条“低空掠过”的原则,只要有把握考到想要的分数,便不会再做额外的努力。可是,我也不想依靠爸爸的名声,不想依靠妈妈的关联,有那么一些自己的小倔强。长辈们都说,励家的璞儿生来好命,要什么有什么,哪样也不缺。可是,然后呢?黑色七月的高考转眼过去,成堆成堆的参考书也不再有意义,我又用什么来证明自己?
这么想着,仅剩的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合欢树上的知了咿咿呀呀,我走进浴室,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白色蕾丝边的吊带连衣裙,海蓝色的珍珠发圈束着高高的马尾,额头饱满,眉梢含笑。我散开长发,冲了个澡,换上卡通的短袖睡衣睡裤,依然精神亢奋。我对自己说,不管未来在哪里,至少此刻,享受高考解脱的乐趣吧。
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接上网线。那年头,互联网方兴未艾,拜万能的爸妈所赐,我成了最早的一批冲浪者。然而在家的时间有限,空闲的时间不多,一不善打游戏,二不会侃大山,偶尔回家放松,也只是看看网上的奇闻异事,做一个安静的看客。
但今天,总觉得有许多开心的、忐忑的、兴奋的话可以说,可以对陌生人说。于是我随手点开了一家门户网站,注册了用户名——pupu,多么没有创意,然后又随便进了一个聊天室,只是因为这里有个不错的名字”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聊天室里的人声鼎沸,好像清晨的菜市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那时的网页界面,只要不是私聊,每个人说的话,一览无遗。
屏幕的左侧显示:pupu进入聊天室。
肚腹笑嘻嘻地问:““姑娘仙乡何处啊?“
三热打着哈欠问:“今次的欧洲杯看了没?聊聊?“
火袋一脸严肃说:“小姐,周末我打算去香港扫货,要带东西么?“
各式各样的不怀好意,零零落落,搞笑的,无聊的,纯搭讪的。我笑出声来,这都什么妖怪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先回应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仿佛看出了我的微小的窘迫,屏幕上显示出这样一行蓝色的小字:sunny先生悄悄地说:你好,我是sunny,不必理会他们,有空我们聊聊?
Pupu微微笑地说:好啊。
我清楚记得,那时的时间显示是2000年7月10日晚上11点5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