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娘子》沾沾

2、第二回：出手（上）

　　刚入汴京城，天空已经开始落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有些些疼。七郎担心姜筱月的伤势，加上也要去医馆，便决定送她去孟家医馆后，再回天波府。六郎想了想，便点头答应。

　　三人两马沿着小街深巷，又行了不远，终在一家医馆前下马。已经很晚了，这间医馆居然还开门看诊。七郎翻身下马，径直往里面走去，边走边嚷道：“孟姑娘，孟姑娘，有人来看诊了。”

　　里面挑帘走出个妇人，望见七郎，便急着问：“七少爷，这么晚了，是谁来看诊啊？”

　　七郎拱手道：“孟大娘，是这位姑娘，我跟六哥路上碰到的，看她伤得挺重的，就带来给孟姑娘看看。咦，怎么没瞧见孟姑娘啊。”

　　“子衿在呢。我去替你叫她。六少爷，您先扶姑娘坐下，我这就去唤子衿出来。”孟大娘帮忙张罗一番，又撩帘进去。姜筱月环视一周，这间医馆虽然颇为简陋，草药和医术堆得到处都是，却也乱中有序，可见打理这医馆的人，必定是位精通医术又历来勤勉的大夫。

　　七郎在一旁解释道：“孟姑娘是常年替我们杨家军看诊的女华佗，你可别小瞧她了，这汴京城里，比她厉害的找不到几个。他们家世代行医，听我娘说，宫里的娘娘有时候也会传她去诊视呢。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这么晚在哪里啊？”

　　姜筱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她已经清楚的知道，这里不再是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二十一世纪。不过，在哪里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也许，来到这里，倘若能重新开始，应该会更好吧。

　　“姜筱月。”

　　“姜姑娘……”七郎本以为她不会回答，见她突然开口，更是觉得欢喜，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冲他六哥笑道：“六哥，你别皱着眉头了，等一下，孟姑娘看完诊我们就回去，又不差这一小会儿。”

　　杨六郎不语。

　　不多时，帘后走出一蓝衣少女，面容清淡，虽不是惊人之色，却恬淡中透着别样的味道，让人看着便觉得心生亲切之感。她冲六郎和七郎点点头，便走至姜筱月面前，蹲下身子，动手检查她的伤势。手腕翻动几下，姜筱月听见一声脆响，骨头已经被接了回去。

　　孟子衿拍拍手，开口道：“这位姑娘伤得不重，只是些皮外伤，上了药便没事了。”

　　七郎追问道：“真的？可是，你看她，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一路上，我问她什么她都没力气回答。”

　　六郎白了他一眼，对孟子衿道：“有劳孟姑娘了。”又从怀中取出一截黑黝黝的草根物，交给她，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我们兄弟俩找了整座山头，只发现了这么一点。”

　　孟子衿看了看，面露喜色，说：“正是。真要谢谢二位了，不然子衿上山，未必能找得到呢。”

　　七郎接口道：“那是因为你太忙了，才抽不开身。不然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啊。孟姑娘可是神龙尝百草哦。”

　　六郎道：“有了这个药引，我爹的咳嗽应该能根治了吧。孟姑娘，若是不够，明日我们再上山采去。”

　　“够了，够了。这只是药引子，缺它不可，却不必多。我替这位姑娘上完药之后，立刻替杨将军抓药，回去煎好服下，明日咳嗽便得以缓解。”

　　六郎和七郎连连称谢。孟子衿准备替姜筱月上药时，才看见她衣着怪异，却也不足为奇，扶她进里面上药，又让孟大娘找出件干净的衣衫让筱月换下，张罗她洗漱一番，见她肩上的伤疤，随口问道：“这疤是——”

　　姜筱月也觉得奇怪，明明肩上是枪伤，被子弹射穿可见白骨，只是昏睡了一觉，醒来居然自行愈合了。只是这伤疤来由不便说明，便掩住衣衫，凝眉不答。待上完腿上的药，搀扶出来时，七郎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筱月，半晌也没回过神来。六郎虽然也盯着她看，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孟子衿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返回里间抓药。

　　七郎围着筱月转了两圈，说：“姜姑娘，你看上去，有那么——那么——不一样了。”说完，傻呵呵的笑着。

　　孟大娘找来的衣衫是件深紫色的长裙，衬得她皮肤愈发苍白，头发松散披在肩头，因为虚弱，整个人显出憔悴的美感。姜筱月不是“月”里最美丽的杀手，但绝对是功夫最好的。她前后执行那么多次任务，从来没有一次失手过。当然，也不能说她不美，恰恰相反，单论皮肉面相，她是美丽的，但是这种美，让第一次看见的人着实惊讶，却不会被牢记。这也是她作为杀手懂得内敛的缘故。

　　一个杀手的美貌，通常也是她决胜的武器。

　　但是她，从来不用，也不屑用。

　　“姜姑娘家住何处，可否差人前来接应？”六郎突然问。姜筱月轻缓的摇头。别说家人了，在这里，她认识的人也不过这屋子里的几位。

　　“啊。你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不然这样好了，你就在孟姑娘的医馆里先住下，等伤好了，再做打算？”七郎始终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孟子衿听七郎这么说，从里面出来，应声说好。她将手中的药包交给七郎，唤六郎进里面说话。

　　七郎担心自己的安排强人所难，便挠着脖颈问：“姜姑娘，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送你去附近的客栈也好。”

　　“不用。谢谢你。”姜筱月对七郎的感谢是真挚的。从早前他力劝六郎救她时开始，虽然他一路上吵吵嚷嚷的，但姜筱月一点也不讨厌他。因为，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人什么都不问的对她好了。自从哥哥过世之后，她身边便没有如此关心她的人。

　　七郎被她突然而至的感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嘟哝着说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都是他六哥帮忙。

　　姜筱月不知道他们这个杨家将，是不是她所知历史上的杨家将。关于历史上的杨家将，她唯一知道的只有一点，便是杨家七郎血战金沙滩，而那一战也是杨七郎生命的终点，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你今年多大？”姜筱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从里面出来的六郎也听见了。他望向姜筱月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其他东西。

　　“十六啊。”七郎虽然好奇她怎么会有这么一问，却也没多说。随后而至的六郎拉着七郎道：“七弟，我们该回去了。”又冲孟子衿交代几句，便要离开。

　　七郎穿上孟大娘送上的蓑衣，模样有些古怪，向姜筱月咧嘴笑说：“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刚要出门，又折回来，从身上摸出装银两的荷包，放在桌上，道：“看你的装扮，这些银子你先用着吧。反正，有钱总是好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这句话，让姜筱月心中莫名一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快马回到天波府，杨洪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见两人身上衣服并未湿透，才放下心，道：“六少爷，七少爷，夫人等你们一晚上了。不是去采药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七郎吐吐舌头，便往里面走去。六郎将油纸下的药包交给杨洪，吩咐他熬好之后，送去爹爹房中，才追七郎而去。

　　方才孟子衿唤他进里间，说的不是别的，只是说那位姜姑娘肩上的伤有些古怪，不像是什么兵器所伤，而且，此般年纪的女孩背后，却遍布大小伤疤，让她这个行医的大夫都颇为惊讶。那些伤痕几乎都是紧要之处，单只是一处，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于是，六郎断定，这个叫姜筱月的女子，来历有些古怪。不管如何，他都要想方设法弄个明白。不然，他实在不放心七弟跟这样的人往来。

　　杨夫人见二子归来，让厨房又送上些饭菜，七郎一边说，一边将方才救人的经过说了一遍，说那姜筱月如何如何可怜的。六郎却一直埋头吃饭，不时回上一两个问题。

　　杨夫人道：“八妹一直追问你们去哪里了，说一整天都没瞧见你们。六郎，你是不是答应你八妹什么事情了，她一整天都直念叨的。”

　　六郎想了想，摇头说：“没啊。”

　　“没就最好。”

　　接下来几日，杨七郎一得空便往孟子衿的医馆里跑。六郎知道拦不住他，背地里开始调查这名叫姜筱月女子的身份。可惜，查来查去，这个同七弟有说有笑，对自己却不冷不热的姜筱月，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毫无来路可寻。

　　六郎也曾暗示七郎打探她的身份，七郎却回嘴道：“六哥，爹不是说过吗？与人相处，要靠自己的感觉，如果对方能坦诚相待，是什么出身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看姜姑娘，哪一点像个坏人了？”

　　六郎懒得同他理论，便也由着他。只是常常询问孟子衿关于姜筱月的日常生活。孟子衿给出的答案是，除了翻翻书，再者就是同她上山采药，也没提离开的事，不过好像有一定的功夫家底，却不知深浅。

　　这天，七郎又早早的来医馆找姜筱月，孟大娘说她与孟子衿一早便上山采药了。孟子衿说要趁着天气晴好，多采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七郎没找到人，有些无精打采的在街上溜达，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就这么在街上转悠，也能转悠出事。

　　结果，他“没长眼睛”的撞到了潘豹！

　　潘豹是谁？乃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潘丞相潘仁美的独子。潘仁美素来将杨家当成自己的心腹大患，在朝中也曾数次挤兑杨家。潘豹又是殿前侍卫都使司，仗着潘仁美和自己的那点权势，横行霸道惯了。

　　本来，被撞一下，陪个礼道个歉，各走各的路，也就没事。

　　可今日，杨七郎心神恍惚，撞到他以为撞在柱子上，扭头便走。那潘豹身边还领着两个小厮，一旁煽风点火的，潘豹怒气冲冲拦下七郎便要动手。若要是单打独斗，七郎却也不惧，可那两名小厮却也是会功夫家底的，一来二去，七郎便处在下风，拳脚无眼，挨了好几下。其中一小厮甚至摸出匕首便要朝他刺来，眼见着就避不开，这时围观人群中，突然闪出一道紫色身影，一脚将匕首踢飞，连番两掌将那两名小厮劈倒在地，又闪至潘豹面前，“唰唰”便是两掌扇在其脸上。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出手又快又准又狠，仿佛只是眨眼功夫，已经撂倒三人。

　　不仅潘豹楞住了，连七郎也呆住了。

　　待七郎看清楚来人，更是目瞪口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孟子衿采药路过的姜筱月。本来她是不想出手的，但那柄匕首让她不得不出手。

　　收好招式，退至七郎身侧，轻声问：“你，没事吧。”

　　杨七郎这才惊醒，笑说：“没事。没事呢。”一笑，又扯动了嘴角的伤，疼得他直咧嘴。姜筱月见他白净脸上的伤痕，又欲动手，却被孟子衿一把拉住，连忙拖住两人匆匆离去。待潘豹反应过来，三人已经远去。

　　回到医馆，孟子衿替七郎处理了伤口，又问清楚他怎么招惹到潘豹这个魔头。七郎将前后缘由说出，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姜筱月瞧。

　　“你功夫原来这么好吗？”七郎问道。

　　“月”中大力培养出来的杀手，不管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甚至是兵书阵法，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猎，而姜筱月是“月”下的佼佼者，那点手面上的功夫，在她眼里不过是近身格斗的一种。

　　七郎叹气道：“瞧你出手的架势，就是我五哥，也未必是你对手吧。”

　　“你来找我做什么？”姜筱月怕他再追问下去，扯开话题道。

　　“哦。”七郎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怕你病着无聊。不过看来，你的伤几乎全好了。我没说错吧。孟姑娘的医术很厉害吧。”

　　一旁装作翻阅医书的孟子衿望着筱月，若有所思的轻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