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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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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紫垣宫又名极渊,是封印共工之地。听陆湛道,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致使天塌地陷,天帝追到极渊将其封印。后来,为镇共工仙元,便将帝宫紫垣建于极渊之上。若干年后,天帝竟灰飞烟灭,而他遗下的一点元神,化作紫垣天,依然护佑昆仑。
我边向北飞渡,边伸头往下瞧,见那里陡壁削岩,一望幽深,不禁打个寒战。
北斗宫前两个仙童出迎。
因太紧张,寒暄半日才想起杏子全被我路上吃了,只好随手再变两颗。
呈礼上去我硬着头皮道:“小小表示,不成敬意。” 仙童定睛,瞧那杏子在我手心滚了三滚,依旧在我手心。
瑶光沉默。道声多谢命人收好。我讪讪一笑,自动自发寻张椅子:“星君,今日小仙特来向你赔礼。”他扯扯嘴角:“仙子何出此言,小仙洗耳恭听。”这便有些不上道。我那什么他,他还非逼我当面再说一遍。我虚意哈哈几声,说,星君,莫客气,先坐,坐,坐啊。瑶光看看我,拣张椅子慢慢坐了,仙童却嗓门甚大:“仙子,此地是北斗宫。”本仙益发嗓子发干。
干笑完了没话找话,从北极殿至仙童发髻我一样一样地赞过来。瑶光涵养甚好,陪着我一样一样胡说八道。正说花开甚妙时,仙童实在忍不住了,皱眉打断道:“仙子,我们仙君飞升三千年,从未历劫吃过苦。”
来了。
该来的早晚要来,碧微那头尚能说冤枉,可瑶光这头,无论如何有些亏欠。
我甘愿被他臭骂,心中究竟好受些,大家下去安生渡劫。他却偏不骂,不但不骂,还要周到待我,半字狂言也无。到底是得道上君!
如今窗外花开案边香,瑶光就在我身旁,他自绿水我青山。好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刚想说星君,不若小仙做个使女,一辈子跟在星君身边还债罢?
身后忽然掐准一阵乱风,我回头,靠。是太白星君老儿。
他笑笑嘻嘻,将我俩好不容易找着的气氛全破坏了,最后,还是笑笑嘻嘻。说,也无甚事,方才从紫垣碧微帝君处来,顺道拜望星君。我瞪他,觉着他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回去路上太白贼笑:“你觉着,本仙是故意来捣乱的么?”我惊。他道:“其实……我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无语!“少安毋躁,待老儿我说与你听。”他指着前方一处凹坑:“譬如那里。多少年了,就那么伫着。”我沉默。后来发觉他摆明在等我接茬,便意思着问:“是甚缘故?”他摇头晃脑,说真笨真笨。“缘故……自不能说与你听。”
太白果然无聊!
我不再理会。他倒来劲了,又贼兮兮说,你想知道么?我翻白眼:“不想!”
这回,他没再骂我:“告诉你便是。当年,有位大有来历的神君,叫做清泠。为着件东西去了凡间。”他含糊道:“后来……那什么……再后来……葬身此处。连碑带坟轰一声,荡然无存。” 清泠神君?原来是他!我忙问,怎么挂的?太白捏着白眉打哈哈,道,天机不可泄露。切,稀罕!我瞧瞧巨坑,实在不懂这同今日有甚干系?
他干干一笑。“无甚干系。”
靠。我对着这么个活宝贝,不知如何是好。笑完了他正颜:“也有干系。本仙是想说,各有各命。有些东西消受不起,莫强求。”我心中一动。
嘴上曰有理,转头就狠狠告了碧霞一刁状。说她行为不端,骚扰碧微帝君。太白点头记录。忽闻前方喧哗。
我一打听,原是哪座仙苑起火,烧出来了。焦木飘至我俩鼻子底下,火光冲天,不见颓势。太白一瞧,着了慌。道,还不快去瞧!我幸灾乐祸:“急甚?一时半刻的,也救不了火。”
结果,杏力士头发烧秃了一块,哭丧脸爬来我裙角:“杏园子走水,大发了!仙子,这可怎的办?”我脸瞬间垮一半,心急火燎往前冲。
“无上道君!” 太白一甩拂尘,缓缓道:“急甚?一时半刻的,也救不了火。”
这老匹夫!
我率群力士回园发水救火,远不能够,想想,欲往人间而去。太白这老匹夫,一把扯住本仙:“私自下凡将来又是一笔,你还嫌欠债太少么?”我红眉赤眼:“让开!!没了杏园,我做哪门子杏仙?!”
他转转眼珠,倒是慢慢放开了袖:“也不是没法儿……”我打断, “是甚法子?!”他又捏白眉,吞吐道:“这是天火,寻常浇灭不了,只有……极渊之地的寒冰可解。但那封着共工,十分危险……”太白话未完,我红光一闪,已飞出十里。
顾不上了!若杏园被毁,我便是重新做妖都没了去处。
降在一块方寸平地上,我望望远处极渊之地。那里正下细雨,险恶幽深里笼一层烟水,更显诡异。说不害怕是假的。深呼口气,默念三遍道君庇佑,我歪歪斜斜往前头走。前头悬石削壁,棱角如刀,山尖上留一道玄口。
洪荒之神共工便封印在底下。
玄洞中阴风呼啸,拌着闷沉嘶吼几将山壁震塌,我胆战心惊,依旧低头往前走。走一半,脚益发抖,不禁发慨:能将这共工封印的,乃神人啊!
余音绕悬崖转一圈。寒冰结晶,竖立在洞口,静静回应我感慨。
绵绵雨丝钻进颈间,湿漉又滑腻。恁不舒服。抓紧壁沿我伸长手去捞寒冰,玉帝在上,只需一小块便能解了杏园之危。眼瞧前方只差了一寸,颤巍巍脚下一打滑,我尖叫着踏空。
唉。后来我明白了,凡世上之事,越不想来越要来。
眼睛眯开一条缝,浑身酸痛,见瑶光坐石上发呆。他救了本仙?我先是一喜。又见他左袖被撕了半段,露出胳膊肘。我一惊。他奶奶滴,哪个畜生,竟敢占我瑶光便宜?!姑奶奶拼了!怒发冲冠冲一半,忽然,发觉,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他另外半段袖。甚尴尬。段袖并非断袖,我挺像那强抢民女的王员外。
我嘿然一笑:“多谢星君救命之恩。星君怎会来此?”
他淡淡一笑:“闲来信步,偶然路过。”摆明不愿说。我瞧了瞧几步外玄洞深渊,咽唾沫。诚挚道:“我命是星君救下的。从今往后,刀山火海,星君你只需说一声,我广元绝不皱眉!”瑶光不说话。咦?他不信么?还是不喜欢这款表情?于是我更诚挚,换副模样,娇容怯怯道:“小仙待星君的心,星君……可领会了?”
瑶光微微皱眉。啊?他还不喜欢?我忐忑。他忽然站起来,身影罩我眼前。咦?做什么?他却止了动作。我疑惑望他。
忽然一道嗓子,悠悠传来:“原以为拖累旁人总该有些内疚,不想你这里桃花正盛,好生悠哉啊。”声音透着股微妙,温润绵长。
令人只觉恍如隔世。
我一颤,倏地回首。碧微清雅风华,站我身后似笑非笑。
连着龙宫,几日时光竟似长过几轮春秋。乱的很。我向他急跑两步,又止住,喊了声:“君上!”却再吐不出半个字来。于是本仙傻笑。
他略打量我,道:“脸上怎么弄的?”我想起方才救火赤眉绿眼,坏了!完全不够瞧啊!忙背身,搽脸:“烧的。杏园走水,我来取那寒冰一用。”袖口搽下黑乎乎一团烟灰渣。碧微漫应个唔,话尾巴稍拖得老长:“怪道连极渊也敢来闯,”他斜望瑶光,“这还带着救兵。”
救兵缓缓向他行拜,说了路过去处:“小仙方才路过青泠神君旧地,见仙友逢难,便施以援手。”
碧微淡淡淡淡又应个唔。居然不理人了!这孩子!
不过,青泠神君……我托下巴,表示已听闻过许多回。碧微他老人家各种傲娇不理人,也是在提起这名字后。
莫非,里头还有甚缘故?我想思考。
但西边儿的火光断了我思考。哎呀不好!本仙拾回清明,急忙要返身玄洞,碧微抱袖壁上观,不热不凉递了句:“你有高人在侧,怎的还要自己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回身我立即望碧微。他拣块石头斯文坐下,相顾左右,我眼泛水光,继续望。他忍不住轻咳一声道:“瞧我作甚,莫非,本君脸上有污渍?”
我讨好一笑:“天界谁人不知,君上一向倜傥风流。”
碧微理所当然受用了,慢慢儿道:“本君却也不夺人所爱,抢人之先。”瑶光额沁几滴汗,插口告退。碧微不说应他,也不说不应他,一万年只道个唔。我目不斜视,死不要脸,诚挚道:“君上是好人。” 碧微听了,目光闪烁甚久。似笑非笑,又问:“比旁的人都好?”
嗓音倒不大,却湿湿答答,陌上开花。
湿答答嗓音顺着雨丝缠上我耳根,蠢蠢欲动。“君上是好人。”
“……你便只会这一句么?”
我望着他,想起旧年夜宴,流水浮灯。忽而又是那座坟。我诚挚道:“君上……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