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回 三月三 ...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私塾内学童朗朗的读书声悠悠传来。私塾墙外的桃树早已开的桃红片片，清风掠过，花瓣翩然而落，洒在不远处的河面上，一对绿头鸭刚好经过，彼此亲昵地啄着颈毛，惬意地享受着水乡春景。沿河而行，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其中多是妙龄少女。一个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今儿个都精心打扮过，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县城的街道上，或是和三五姊妹结伴，或是有家眷家丁护卫，好奇而又陶醉地欣赏着周围美景。因为今天是姑娘家的节日，三月三，女儿节。
姑娘们在一边浏览着美景，殊不知，她们也是别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有那胆大的小伙，看上中意的姑娘，上前送个信物，若是姑娘也中意，娇羞地收了或是交换个信物，从此也就展开了段良缘佳话，但若是那姑娘不属意，轻则掩面委婉相拒，重则啐声登徒子忙不迭地躲开，留那表白之人好不尴尬。
“烦死了！逛个街都不消停！这么多苍蝇嗡嗡！”丸子杏目圆瞪道，刚走了一个表白的，又来一个。
“丸子姐，消消气，尝尝这个”未来自人群中跑来，递给丸子个煮鸡蛋，笑嘻嘻道，“苍蝇多是因为你这块肉香……啊啊，丸子姐，别拧我耳朵，我这不夸你呢嘛！”未来揉揉耳朵，撇嘴暗想，打扮的再好也还是母老虎……呃，不过是只漂亮的母老虎。单轮长相，丸子在这县城里也算得上一流，就是性格泼辣，好武刀弄剑什么的，一般人不敢接近，可也正因如此，她比一般的江南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反而别具魅力，再者今日一番打扮，罗裙曳地，略施胭脂，让人一时惊艳，上前告白之人自然众多。
“都怪臭老爹，非说不打扮出门他就上吊，真真气死我也！”丸子狠狠地咬了口鸡蛋，仿佛在咬夏叔一般。
“夏叔也是为你好啊……别瞪我，我不说了还不行！”未来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赶忙转移话题，
“丸子姐，你看她们头上都插着荠菜花，怪好看的，你也插个吧！”说完没等丸子应允，未来就跑到花贩处讨价还价要了枝。等他折回去，刚好看到个年轻人在丸子跟前要动手动脚。
“你要干嘛！”顾不得手里的花，未来就飞奔而回。然而没等他赶到，这边起了变故。丸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只见那人突然弯腰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嗷嗷直叫。
“哼！当姑奶奶好欺负啊！”丸子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藕臂，一手插腰，另一手拿着个暗青色的东西指着那人，“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下次当心废了你！”看那人一脸痛苦地护着某部位，周围年轻人不由抽了抽，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相关部位，退后三步。
“丸子姐，你，你真把他废了？”未来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问。
“没！”丸子不解气道，“我就踢了一脚，算他走运！要是人少我非把他那玩意削了，切成十段八段喂鱼！”说着还忿忿地扬起手中的匕首比划着。
“哎呦，我的姑奶奶，快收起来吧，你没看大家伙都看着呢！快走！快走！”未来拽着丸子就在一众围观中落荒而逃。跑出来了几十丈远，看无人追来，俩人才停下歇气。
“好好的节日过的真扫兴，不玩了，回去！”丸子擦擦额头的汗，脸色臭臭，拔腿就走，然而没走两步就被未来拽住，“干嘛呀？”
“我有办法，等一下啊！”未来兔子般地蹿到不远处的小贩那，不消片刻就举着两个面具跑回来，递给丸子一个，“喏，戴上看看！”看丸子略带狐疑地看着他，索性拿起一个套在头上，随即冲丸子挤挤眼：“这样就不用担心被骚扰了！”
“噗，还是你这小猴儿机灵！”丸子笑逐颜开地赞了句，立马把面具扣在脸上，“咱们接下来去哪？”
“我想想啊……河岸那边吧，那好吃的、好玩的挺多的，晚上还能放河灯，河边搭的台子也有表演看。”未来遥指远处。
“好，就听你的！”丸子语带雀跃，拉着未来就冲河岸边跑去。两人玩的高高兴兴，却没察觉一条黑影正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
后山树林
和老城区的热闹喧嚣相比，河对岸的树林就显得格外清净。因为神秘传说和失踪事件的影响，即便是踏青时节，一般也没什么人来游玩。然而今日，这里却来了位稀客。
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来到树林深处，在一棵尤为粗壮的大树前停下，十分熟稔地攀爬上去，在树干与树枝交汇处坐下，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几个油纸包打开，里面全是各色糕点。男子随手拿起个翠绿色的小团子咬了口，边嚼边言语：“嗯，还是萧记的青团味儿正，快吃吃看！”随后抽出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皱眉咂舌道：“啧，不念家的梅子酒越做越酸口了！”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个茶杯，斟满酒液，冲身旁一扬：“绣云，你说呢？”
男子满面笑容，眼底却滑过一丝伤感。他举杯邀请的方向并无一人，只有一块小小的石碑，朴素无华的碑面上只镌刻着几个清雅的字——吾妻绣云。男子手腕翻转，茶杯里的酒液环着石碑慢慢撒下。男子眼脸低垂，轻声道：“尝尝吧，你最喜欢的……”
放下茶杯，男子捧起石碑，用袖子小心地擦拭着碑身，擦好后，就那么抱在怀里，透过树冠眺望远方。
“绣云啊，你说咱来这里有多久了？算算啊，这一眨眼都十七八年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都变成不惑之年的大叔了，嘿嘿，你可别嫌弃我哎！”男子出神地抚摸着石碑，如同抚摸恋人的长发一般，平时吊儿郎当的脸上浮起一抹难言的温柔。
“要是嫌弃了，你可打灯笼没地方找我这样专心长情的好爷们！别老听未来瞎说我喝花酒看姑娘……好吧，我是去了几次，不过，是因为你”男子深深地凝视着石碑，“那个芙蓉姑娘不笑的时候，冷冷的劲儿还真跟你有一丝相像，自然，你要是还在，那肯定甩芙蓉好几条街，她连你个脚趾头都赶不上，哈哈……”男子笑声渐息，猛地又灌了口酒，像是低喃道，“你要是还在的话……”
风过林间，树影婆娑，一声叹息淹没在树叶的沙沙声中。
此时已日落西山，暮霭沉沉，河对岸五颜六色的灯火开始点亮，河面上也渐渐燃起星星点点的光。河对岸的戏台上，歌伎声起，随风飘来，隐约可闻。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绣云啊，那个人又出现了。他一出来，那些鹰犬就会跟着过来，然后又一轮血雨腥风……”
“他活着，那位就不踏实，非得彻底铲除才能去了心病，凡是跟他沾了关系的一律抹杀。他又能好到哪去？你和那些拼死拼活救了他的，他又能记得几位？”
“你们太傻了！那些所谓的大义、正道只是让你们去白白送死！就为了他们的争斗去白白送死！值得吗！”
男子一拳捶在树上，他耳畔恍若响起恋人临终前的嘱托：“求你，帮我保护……”
“够了！”男子又是一拳重击，指节皮肉绽开，男子像是毫无知觉，只是回手紧紧抱住石碑，鲜血顺着指缝流进碑身的字上，犹如血泪一般。
“哎，唱的什么嘛！依依呀呀跟哭丧似的！”丸子对戏台上表演不甚满意，撇嘴嘟囔着。
“丸子姐，你懂啥，唐爷说了这叫什么什么，哎，不记得了，反正那些秀才公子哥都喜欢，你们看他们都听得起挺起劲吗？”
“放屁！那是听曲儿吗？那是为看台上唱曲儿的美人，你没瞧刚才风把美人裙子吹起，那帮酸文假醋紧着伸脖子瞅还带咽口水呢！”
“一个女儿家家的说话岂能如此粗鲁！”未来摇摇头，学那私塾里的老夫子数落着丸子。丸子大怒，抬手要教训这臭小子，哪知未来有了提防，早早闪开。“嘿嘿，没打着！笨蛋！”说完撒丫子就跑。
“有种别跑！”丸子气得跺脚，跟着就追。
俩人一前一后在人流里穿梭，再戴着夸张的面具，引得不少路人围观，指指点点。若是往常，未来不敢如此造次，只是今日见丸子仔细打扮，好不漂亮，少年心性一动，不由上前逗弄，再者丸子一身长裙，追跑打闹也不如平时方便，更加有恃无恐。
未来在前面跑了会儿，见没人追来，转身停下，就见丸子在离他三五步远处弯腰歇着。
“咋停了？不会是追不上我吧！没关系，你承诺不打人不拧耳朵，小爷就原谅你的无礼，要是叫声好哥哥，小爷就给你买糖吃！”未来不知死活地提议着。
“原谅你个大头鬼！”丸子气的咬牙切齿刚要迈腿再追，忽然灵机一动，“哎呦，哎呦，我的脚……”
未来一听，以为丸子脚伤未愈，登时就跑过来，紧张地扶住丸子：“丸子姐，你脚咋样……”话音未落，就被丸子狠狠拧住耳朵，凄厉地大叫，“你诈我！”
“臭小子，长本事了啊，敢老虎嘴上拔毛！”丸子解恨地拧了会儿，看未来疼的嗷嗷直叫，气也消了大半，手上稍稍松劲。
未来趁机使劲一挣，逃到一丈开外，揉着红通通的耳朵，想起自己好心被骗，一时也有点来气：“你属螃蟹的啊，除了拧人还会啥！母老虎，男人婆，爷不跟你玩了！”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你你你！呀！”丸子闻言气的哆嗦，啥也不顾就冲了过去，眼瞅着离他就有半尺，哪想一个没留神，脚踩裙摆，整个人朝着未来就飞扑过去。
“哼，休想再诈……哇啊！”未来并不转身继续前行，哪想后背被猛力一推，猝不及防，就朝前倒去。刚才俩人追跑已到岸边，岸边虽有护栏，但未来一时慌张没抓住，整个人就朝着河面栽了过去，噗通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与此同时，丸子终于反应过来，赶忙转身移步，急要稳住重心，哪想慌乱中又踩到裙子，又是一绊，这下仰面朝天就冲河里栽去。
“完了！”丸子绝望地闭眼。
噗通，又一个水花溅起，不过坠入河里的不是丸子，而是她头上的面具。
丸子只觉得刚刚闭眼时，双手胡乱抓住了什么，然后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没有预想中坠入河中的感觉，丸子才慢慢睁开眼，心头不由一震。
一个夸张的面具近在咫尺，五彩斑斓的面具后面藏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睛，那眼睛里深邃无光，明明透着冰冷，但却有种吸住魂魄的魔力，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四目相对，丸子一时忘了周遭，恍若坠入深渊，被黑暗层层掩埋，却宁愿沉沦……
“放开那姑娘！”未来大吼一声。刚从河里游上岸，就看到丸子跟个戴面具的黑衣人搂搂抱抱，本来冻得筛糠的身体霎时怒火中烧，“男女授受不亲！”
未来的喊声让丸子霎时清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几乎被抱在那人怀里，说抱其实不准确，应该是她右手紧紧抓着对方前襟，对方拽着她的左臂。但这姿势跟旁人眼里就跟搂抱没差别，饶是平时大胆的丸子，此时也涨红了脸，赶忙撒手，后退一大步站稳。
“丸子姐没事吧！”未来看着丸子又是尴尬又是羞恼的样子，以为是被人调戏，不由担心，转头见那戴面具的人正要离开急忙大喊，“大胆狂徒！想跑没门！跟我去见官！”说着就要去拉人，哪知被丸子一把拉住。
“他没，他没调戏我！”
“不可能，他刚抱着你呢！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丸子姐，你别怕，有我护着你！”
“哎，说了不是的，刚把你推下河，我也跟着要掉下去，他、他拽住我，救了我……你误会啦！”
“真的是误会？”未来狐疑地看着丸子，看丸子一脸真诚地点点头，才放下心里，咕哝着，“就算、就算救人，也不能抱那么紧啊！男女授受不亲的！还是心术不正！哎，丸子姐，你又打我！咦，那人呢？”
俩人环顾四周，哪还有面具人的身影，只剩下些围观看热闹的。
“都怪你！看，把我救命恩人吓跑了！”丸子瞪了未来一样，忽又想起刚才的情形，那双眼睛，想着想着脸颊又开始发热，还好天色已晚，没被旁人发现。
一旁的未来见没事了又开始嘟囔：“吓跑了才好呢！谁知道是不是趁机揩油……好了，我不说他坏话还不行嘛！不是我说你啊，你穿个裙子还乱跑，结果呢，我都跟着倒霉掉河了，河里真冷，得亏你没掉下去，阿欠！阿欠！”
“好了，好了，回去吧！你回去赶紧喝点姜汤驱驱寒！”看着未来一副瑟缩发抖的可怜样，丸子也有点愧疚，好生言语地安慰着。
“丸子姐，我感觉好冷啊！唔，我腿好软啊，没力气，丸子姐，你也抱抱我吧，抱……”看着丸子阴森森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未来赶忙精神了，“哎，我有劲了！哈哈，咱这身板好，这点凉算啥的……阿欠！”
“行了，别贫了，老老实实地听话回去，我就给你买桂花糕！”
“我要萧记的！两块，不，四块！他家做的最好吃！我还要吃灌汤包，富春茶楼的味正!还有玉兰饼、蟹黄豆腐、肉粽……”未来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打住！不然连桂花糕都没有！”丸子额头青筋直跳。
“切，小气鬼！”
“什么？”
“丸子姐聪明美丽大方！”
“就会贫嘴！”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往茶楼方向急急奔去。不远处黑暗里，那个头戴夸张面具的男子正静静注视着他俩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回 三月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