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汉之一梦未央》刘芷

324、九五 玉镯回归

　　在茂乡留宿的一夜，几人始终忧心忡忡、少语寡言。此时回程马车内，浮香依旧低头搓着手指，随着与长安距离拉近，忐忑不安愈发深重。而卉紫却是歪着身子倚着靠垫闭目养神，处之淡然。

　　卉紫知道，所有人都怀疑她有孕了，并自然而然地认为另一方当事人是韩焉。若当真如此，那么此妊娠是否可继续、刘彻是否还会执意留她在未央、会如何处置她，都成了众人担忧之事。她想也想象得到，此时前方车辆里气氛也是诡异、且充满唉声叹气。

　　可饶是如此不幸的事，倘若成真，对卉紫来说将会又惊又喜，尽管，她会比普通的女子更惧怕未来十个月的旅程。但这惊喜是分奢望，永远不可能发生。

　　卉紫微睁双目偷瞄了浮香一眼，见其目光焦虑、神色怅然，眉头紧锁似在苦思对策，便暗自苦笑。她并不主动开口交谈，甚至恶趣味地想就这样由着他们猜测、着急更好。让他们也尝试一下一颗心悬在空中、茫然无措的感觉。

　　但一番颠簸辗转、返回长安未过城门之际，霍光却还是采取了策略——尽管这策略实在低端——霍光集结了同行之人，断然下令决不可泄露此事，否则严惩不贷。

　　“可若是真的，你又能瞒多久？”阿显当场质疑。

　　霍光亦是惆怅，却仍坚持：“不管了，瞒多一日，就可多出一日去想对策。即便最后瞒不过，左不过也和今天告诉陛下一样，不会再坏了。”

　　阿显想了下，便妥协点头。

　　霍光行至卉紫车前温声问：“阿姐，趁回宫之前，来我家走走可好？”

　　车内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卉紫，此时假做毫不知情地回过神来，喜道：“当真？如此甚好！”

　　霍光一笑，转身之际迎面撞上面色凝重的阿显。

　　“少郎！”阿显低声责问。她此番不是为了大义，而是单纯地考虑了庄京莲的感受。

　　霍光打断她：“阿嫂会理解！”

　　阿显迟疑了一瞬，便无言地跟了上去。她于此多年早已习惯生活习俗，但骨子中的尊卑观念却没能真正被同化。过去于赵家，她为亲情感化、愿真心流露孝敬之意。后来流落市井、服侍于大户，为了生存她也能扮作恭谨乖顺。可是与霍光一起的日子，她也不知不觉地又唤起了从前的自己。

　　她认为，既然旧情绝无可能，又何必上门去给现任夫人添堵？但霍光一言令她想起，庄京莲本也是伶人出身、进献至此，是封建时代的产物，骨子里以男人为尊、自认是夫君的附属。这也是阿显永远无法对庄京莲、乃至任何一个同时代女子去奉劝、扭转的事，但这也不是任何一方的错。

　　“霍光，”阿显在车上坐定后，凝望着霍光问道，“若谈及爱情，你愿意从一而终，还是……”

　　霍光头都未抬便不假思索道：“爱情？男女之情难道不该是从一而终吗？”

　　霍光的话令阿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感应到，似有一丝欣喜正在心底悄然漫延，一抹笑容也随之浮现在唇角。她才欲对答，却被霍光接下来的话泼了冷水。

　　“然其与天下大事相比，或许微不足道了一些吧。”霍光语气有些无奈，似不认同却又不得不为现实所迫。

　　阿显的笑容散去，转头看向了车外。

　　夜幕降临之际，马车驶入北阙，停在霍家门前。通报后庄京莲便亲自迎了出来。她怀抱孩童，满面笑容地看着浮香搀扶下的卉紫。卉紫落定后仰头望去，亦是回以温和浅笑，跟在霍光身后走了过去。

　　是夜天本晴朗，可卉紫却在经过庄京莲身侧之时，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刹那耳鸣头晕、目前花白一片，身子摇摇欲坠起来。她连忙紧抓浮香手臂，扶着额头陷入困惑之中，不解这晕眩是缘何所致。但同行归来的其他人却是低头不语，浮香也是默默地服侍，众人皆以为此晕眩与昨日的呕吐有关。

　　说起来，昨日的呕吐既然不是怀孕，那便是肠胃病或身体应激，难道真的与适才的头晕皆属同一病症？卉紫竭力稳住身形、在浮香搀扶下亦步亦趋地向院内走着，谁知才刚明晰的视线、清净的双耳，接着为身后一声啼哭淹没。那啼哭之声在耳边轰鸣不绝，激得卉紫汗毛直立。她蓦地脱开浮香手掌，转身茫然寻找。

　　同行之人纷纷张望，却见前方空无一物、不见异常。可卉紫眼中依然惊恐惶惑，令众人大骇，还道是中了邪。一行之人中只有那庄京莲，满心牵挂着怀中啼哭的孩童，丝毫不为周遭所动。她举起霍嬗将其抱在肩头，轻抚后背柔声安慰，一旁服侍了有段时日的俘薇亦是得力，能在适当时机送上所需之物。

　　卉紫的目光由天际拉近，在霍嬗啼哭渐息之时，落到了他小小的身躯上。心中不知为何情愫涌动，她忽然就红了眼睛，在众人的不解之下，向着霍嬗的方向迈了一步，而后是两步三步四步。

　　是他了，是因为他。霍嬗出生当日，卉紫欲抱那浑身布满红色褶皱的婴孩时，便曾忽然失神晕厥。那时她便对霍嬗有所思考，只是为旁事牵引了注意力。

　　“夫人……”浮香欲制止，却被霍光拉住。浮香不得不止住脚步，由着卉紫走向庄京莲、自然地伸手要孩子。

　　那不过十个月左右的孩童身子温热柔软，递予卉紫怀中的瞬间便止住了啼哭，一双幽黑的大眼定定地看着卉紫，小嘴含着手指吮吸个不停，不时咿咿呀呀地说着旁人都不懂的话语。忽然，他抽出吸吮的小手，一把握住了卉紫的大拇指，轻轻地按在了那黑色祥云胎记之上。

　　卉紫忽然哽咽。

　　霍亶，霍嬗——嬗，本就是改变的意思。可这霍嬗，分明也会在刘彻泰山封禅之后，少年夭折啊。如果，事实当真如她所猜，那又如何解释霍嬗的少年夭折、与她家族的无数代延续？

　　卉紫沉思当中，怀中小人忽然手舞足蹈起来，他紧紧攥着卉紫的大拇指拉向口中，轻轻吸吮了一下，而后忽闪着大眼、甜甜一笑，似是在宽慰卉紫：不要想了，万事无碍，与你何干。

　　是啊。卉紫忽地流起眼泪。即使霍嬗与祖上刘善当真有交集，即便历史上霍嬗少时亡故，可她而今的存在也是铁打的事实，又何须纠结？

　　这么想着，卉紫捧起霍嬗小小的身躯，贴着脸亲昵起来。温热的泪水濡湿了霍嬗小脸，再抬头时，卉紫分明看到，小小的婴孩眼中的光辉，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致。

　　“阿姐，你哭何事？”霍光的脸陡然放大，目色困惑地凝望着卉紫。

　　卉紫回过神来，心中那股无端涌起的感动与委屈散去，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起来。她低头看着霍嬗，见他已然闭上眼睛安然睡去，便轻吻了一口，小心翼翼地交还给庄京莲。霍嬗离手的那一刻，卉紫忽然想起了什么，毅然抬手将腕上那枚流光白玉琢轻松褪下，拉过霍嬗的小手套在了腕上。

　　“这——”庄京莲惊讶极了。她虽然不知这玉镯典故，但观之也了然这镯子价值不菲，想来于卉紫必是贵重之物。她有思及卉紫与霍去病的旧事，对于卉紫的现身每每都心怀芥蒂、黯然神伤。但这孩子是她身上的肉，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卉紫会抢占她身为人母、人妾的地位。所以对玉镯的馈赠，她虽有不解，却无不满或抗拒，却是有些觉得受之不妥。

　　尤其是，那玉镯在触及霍嬗手腕的一刻，其内纤细的血丝仿若光华流动，散发着炫目光彩。让她觉得，这本就该是霍嬗的玉镯。

　　“太大了。”卉紫赧然看向庄京莲，“你找个软绳，务必令亶儿随身戴着可好？”

　　庄京莲愣了一愣，便微笑颔首。低头拨弄着霍嬗的小手轻声道：“快谢谢……谢谢姑母相赠，你说，日后定好好孝敬姑母，好否？”

　　那霍嬗无端被弄醒，似乎不太高兴地瞥了庄京莲一眼，又沉沉睡去。但是那只小嫩手，却不知何时起抓紧了玉镯。

　　“夫人，送少郎回去吧。”俘薇建议道。

　　卉紫也察觉夜风四起，便闪身为庄京莲让路。待庄京莲抱着霍嬗携俘薇拐向内宅，霍光等便又继续了原来的步伐。卉紫落于最后，远远地看着庄京莲的背影，忽觉有些欣慰。不知是欣慰于那极有可能的猜想，还是欣慰于这玉镯终于归至原位。

　　霍光等人隐没入了正宅明亮的房门之内。卉紫却还呆立在原地。须臾之后，那门内现出一副挺拔的身影，那身影一顿，复又迈步走下石级，向着卉紫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