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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九四 茂陵之祭 ...

  •   阿显连忙按住霍光,抬手示意他噤声。

      霍光尴尬地环视一番,不服地压低声音:“怎地不可?适才观你二人似孤独者见到伙伴一般,还道你们惺惺相惜了,怎地你却不愿帮她?”他说着,询问道,“是不是你不敢?没事的,陛下不会怪我!”

      “少郎,不可!”阿显重复了一遍,才欲解释便被霍光打断。

      “怎地不可?我连办法都想好了。以鹰隼之力,偷渡一人出宫并不是难事。”霍光焦急道。

      “霍光,”阿显耐心道,“私且不论。可于公,你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背离陛下!若是从前调皮罢了,可如今,韩大夫已去,你是雀头,此事做不得!”

      “怎地不行,韩焉从前做得还少?”霍光不解。

      “韩焉可没有在接任初期便行此类举。”阿显严肃道,“韩焉行事不拘于规,是以与陛下多年积淀的情分信任为依托,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即便你如今身为雀头,也难直接深入其中,此为其一;其二,这些日观陛下念及旧事,韩焉行事不轨只是表象,多半是为了陛下才去当坏人,不然陛下如何肯睁只眼闭只眼,陛下真正在意的,唯有这次他偷了勾陈出宫;”阿显耐心奉劝,“最重要的一点,韩焉是出于一己私情,你是因何而为?”

      “我……”霍光吞吐起来。

      “你是为了身为雀头、行韩大夫遗愿,还是……”她正说着,骑奴将马车停下,已然回到霍家门口。她便中止话题转身在骑奴搀扶下走下马车,而后又与骑奴一同将霍光扶下,理了理衣襟褶皱向门内走。

      “你说。”霍光追问。

      “你是为了行韩大夫遗愿,还是为了——”阿显跟在霍光身后行走,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

      霍光抬头看去,见正宅门前,霍去病正蹲身牵着霍嬗行走。他顿觉心乱如麻,顿足回头看着阿显,满心焦躁不悦全都冲阿显发泄了:“我为了朋友道义,不可吗?!”说罢,抬手制止了阿显的跟随,愤懑地转向自己的宅子走去。

      阿显追了两步,却最终放弃驻足,看着霍光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听闻庄京莲轻唤,便迈步迎上去。

      霍光几乎一夜未睡。而失眠正是因为,他深觉阿显所言在理,尽管这实在违背心中所念,但霍光宁愿伏案纠结难熬,也未迈动行向未央的步子。为免现场冲动行事,他甚至向刘彻告了假,在房间闷了将近一整日,谁也不见。

      直至傍晚他饿得实在是头昏眼花,才将再次送饭的阿显放进门来。为了面子上挂得住,他还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嫌弃地吃起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

      “少郎想通了?”阿显问。

      霍光并不应声,但饭吃得很香。阿显也不追问,按部就班地服侍霍光用膳。直到吃饭,霍光抹了抹嘴低下头沉思一番,才开口:“阿显,你说得对。”

      阿显松了口气,拾掇起餐具便欲出门。

      “阿显,”霍光却拉住阿显的手腕,满目神伤地看着她:“可我觉得难过。”

      阿显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物件跪坐于旁,温声安慰:“如是卉紫,她即便私心上失望,但道理上,她定然理解你。”

      霍光不以为然,有些忐忑。

      阿显道:“这些日,我见大将军家不少舍人转投至此,霍家也日渐热闹起来。尽管那大将军,是霍将军的亲舅舅,可朝堂如战场,没有骨肉亲。你可莫要在此时给霍将军添麻烦。”

      霍光点头。他懂阿显的意思。他本就没有助卉紫离宫的立场,若是做了,搞不好祸水引到兄长处。而且,就卉紫陷于困顿这件事本身,若是被兄长得知卉紫有意求他等协助,搞不好也会让兄长陷入两难、引出非议。现下兄长亦加官大司马,与自家长辈、昔日上级平等俸禄、共处于未央军政要处,那卫青虽然没说什么,可平阳公主待这边的态度却是疏离了不少。他霍光可以做任何傻事、犯任何错误,就是绝对不能给兄长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兄长对旧情未变,他也不可再予以鼓励。

      可是,他仍然不安。想来卉紫虽居于未央宫最为特殊的一座宫殿,却好似身陷囹圄、毫无自由可言。时下已然日落西山,她是否已对霍光、阿显的到来期盼了一天?会否此时失望、神伤?她怕是从来都没设想过,有一天霍光也会对她失约。

      阿显了然地看着霍光眼中的怅惘之色,抬手轻拍了下霍光的肩,而后拾起托盘餐具起身道:“你此时困惑可以理解,因为你还未长大。但,听说霍光是要撑起大汉江山之人——”

      霍光闻言抬头,迎上他的,是阿显笃定的目光。

      “不可陷于眼前皮毛小事,亦断不可行妇人之仁。”阿显接续道。

      霍光似懂非懂地思量着,最终重重点头。

      江离殿内,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是卉紫沉寂而略带疲惫的脸庞。她伸手揪下一粒不知名的水果,放入口中咀嚼一番咽下,而后挥手:“撤下去吧,客人不会来了。”说罢,她起身向着穿堂而去。

      其实许多原因会致使霍光失约。或许他二人将昨日随口之约当做了客套话,或许病了累了饿了困了,或者,是已料想到卉紫此番欲求之事,明知办不到所以就不来了。他只是个孩子,何况又刚担鹰隼大任、整日围绕在刘彻身侧,她若请求霍光帮助,也实在过分了些。

      可是,若将霍光也排除在外,她还能指望谁?

      卉紫惆怅地伏在寝殿的案几之上,静静望着北窗上悬着的晴天娃娃和窗外被风吹动的枝桠。

      再与霍光相见已是两日之后,霍光来接卉紫时目光躲闪、吞吐寡言,卉紫也识趣地丝毫不提那日失约之事和有关出宫的请求,以减少尴尬。阿显倒是热络地打着招呼。两架马车前后紧连,霍光与阿显在前、卉紫与浮香在后,周身围绕的则是黑甲骑士,一路行向咸阳茂乡。

      卉紫对于儿时茂陵游的记忆再次减退了些许,对于上次随刘彻观光之事却还记得清楚。那日的韩焉戏弄于她,回想起来仍是怦然心动。而今又是几个年头过去,再来之时,只见主坑虽然封土未起,但地宫已然成形,入口也撤了支架、改为了整洁结实的石阶,其他随之左右的地宫亦是雏形初现、奴仆劳役迎着夏日烈日作业,现场人来人往、如火如荼,已然不是前几年那般空旷可骑着马入内奔驰的景象了。

      前方霍光的车辆行过主坑之后约两里地停下,同步停车的卉紫心生诧异:此处距离卫青墓、霍去病墓很近了,可她印象中茂陵博物馆周边再无他人陵寝,为何停在此处?她快步向前行至霍光阿显身旁,才欲发问,便见不远的前方赫然一处黑漆漆的地道入口。她缄口转向,绕过霍光等人直奔入口旁,探身而望见石阶深入其中幽黑一片、深不见底,一股股的阴凉之气正扑面而来。

      这里,是记忆深处,原本的马路之下。而眼下亦是地面平平,未起封土。

      卉紫的心忽然咚咚狂跳难抑,踟蹰再三,提起裙襟探着脚尖走下了一级石阶。她思索着、疑惑着,待回过神来时,已然深入二三十级,行至一片幽暗死寂的缓台、再无路可行。她这才明白,为何霍光等人由着她向地下行走而不制止——只见这缓台尽头的地宫石门,已然死死封住。石门之前摆着一方冰冷矮几,其上贡品满钵,两旁白烛跳耀着气若游丝般的昏黄火苗,周遭弥漫着一股焚香之气。卉紫上前拾起一块糕饼,见质地新鲜,便知有人日日维护。绕过案几扶上地宫石门,略试探一番,便知一己之力委实无法开门。

      她倒退数步,呆呆地看着那石门,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时至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悲戚之外,她心底存疑不是一分两分。毕竟韩焉元朔三年假死案例在先,以尸身假充卉紫以假乱真案例在后,中间骗人的行为更是比比皆是,论其诡诈实在是善于死遁之人。她本想亲自看到韩焉尸身之后,再由着情绪彻底崩溃,甚至为此做足了面对尸身腐坏、恶臭等恐怖景象的心理准备。可而今这想法显然行不通。

      她回头看向跟随而来的霍光等人,开门见山地问:“地宫还可开吗?”

      霍光一愣,不假思索道:“已封门自然是不可开了!别说我等不敢,纵然是陛下特许,这门内机关也是不容门外之人随意开启的!”

      卉紫抬头看了看漆黑的顶子,不甘地质疑道:“可这陵墓尚未封土,阙楼原庙亦未建造,如何算是陵墓,想想办法也能开的吧?!”

      霍光有些为难,他回身吩咐一句,便有随行侍卫跑了上去。不多时,带下一位工长,从技术和规定的角度再三确认,均绝无开启的可能,这才将工长放了回去。

      卉紫颓然,呆呆愣愣地杵在原地,转头望向石门,眼内是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怎地,你怀疑这里有诈?”霍光询问。

      卉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她仅仅是不甘心罢了。若是韩焉当真使诈,又怎会分毫都不告知于她,由着她心急如焚、由着她困惑难当、由着她不知所措。

      一股不知何处袭来的阴风,吹得那本就弱小的烛火一动一闪,眼看将息。卉紫连忙跨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护住两支火苗,待风停之后、眼见那烛火复又燃起,她才松了口气收回双手。却忽觉喉头哽动,一股热流涌上,转身呕吐起来。浮香连忙上前抚背喂水、关切问候,前后交谈数句,忽地浮香目露惊惧之色,手中盛水的竹筒也脱落在地、清澈的山泉洒了一地。

      “夫人……该不会是……”浮香颤声说着,目光移向卉紫腹部,却不敢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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