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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六七 凡星之陨 ...

  •   一行人入帐,将李广落寞的身影隔绝在外。

      “大将军……”公孙敖直觉不妥,便进言,“广将军为人耿直忠诚,一心立功却郁郁不得志,此番铸下大错,难免心头不平言行有失……”

      卫青见随行入帐的都是他心腹,便也未遮掩,道:“天子言其数奇,我岂敢任用。可他先是抗拒军令,后又擅自改路,以至如此,又嚷着要仗义袒护下属、一力承担责任。如此意气用事,视行军打仗如儿戏吗?”卫青说着缓和了语气道,“东路虽敌军甚少,但情况恶劣,不管会师与否,满军将士所受之苦不输于战场上的肝脑涂地。故处置完韩焉后事,我便改请长史携慰问品去探望,无非想他明了,我不愿将此事提高至本将军层面裁决。”

      “但他所言,请将军放人——恐怕是误会大将军令人审讯了他麾下将士,才寻至此问责大将军。”公孙敖提醒道。

      “无碍。”卫青摆摆手,“观李广脾气,十有八九是未接见赵之立,赵之立改为向李广下属了解情况,也无可厚非。先议急事,快看是否有横穿至茏庭的可能。”

      说罢,校尉速取了战后根据战俘所言最新绘制的图纸,一番研讨后,校尉道:

      “将军,燕然山绵延数十里、高低形状不甚规则,横亘赵信部与左贤王茏庭部之间。此时我军在漠南,若要抵达漠北燕然山另一端的茏庭,斜穿绝无可能,故而,要么再次深入漠北、翻越燕然山后向东;要么便从漠南向东、穿越百里大漠后抵达霍将军出塞路线,向北行进。”他说着一顿,“从距离上看,前者更近。但时间上看,二者皆无法估量。那燕然山虽非姑衍那等神山圣地,却也未有人曾深入探索。漠北气温低寒,燕然山境况实在不容大规模辎重军队跨越。然而从南部穿越大漠,亦是对军队补给有极大考量。”

      “如此看来,是别无他法了。”卫青说着,闭上眼向后一仰,惋惜道,“孤身涉险入匈奴,还冒用已故中行说的身份。这刘陵翁主,可真是非比寻常。”

      “霍将军在东部,想必已将左贤王部拿下,大将军又何须担忧?”曹襄不解。

      “去病应当已知那匈奴禁地其实是圣地,可万一不知刘陵就在漠北,如何是好。”卫青忧心道。

      “大将军,你忧心也无用,即便此路行得通,我军便可擅自过去增援吗?”一位将领直率道。
      “确实。”卫青坐直身子。

      “只是可惜了这活捉刘陵的机会。”公孙敖又叹息,“若捉拿了刘陵,那这大司马之位定为大将军……”

      卫青赶紧将公孙敖之语打断:“罢了,就看去病的造化吧。”

      几人正议论,忽闻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声急报传来:“大将军!大事不好!”

      公孙敖不悦:“怎地就大事不好了!莫要嚷嚷,进来说!”

      来报信的士兵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进营帐。

      卫青等一细看,见此兵等级不高,按说轮不到他来报信。正诧异,那士兵道:

      “李广将军、李广将金他,自尽了!”

      卫青大惊失色,低吼道:“你说何事?你再说一遍?”

      “李广将军他,在长史帐内,自尽了!”那士兵亦是一脸惊恐万状。

      “此事当真?”公孙敖惊到,“适才天未黑时李广将军还在帐外,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你可听得真切?”

      “我、我便是长史帐外的守卫呀……我亲眼所见!”那士兵道。

      卫青的心一沉,面色转为灰白。他再不想燕然山那头刘陵在何处,起身向着帐外疾行。

      夜空忽然阴沉起来,厚重的乌云低垂在大漠之上,压抑得令人仿佛要窒息。劲风席卷着去年剩余的枯木黄叶掠过各个营帐之间,发出了如泣一般的呼啸之音。长史帐内外,以李广麾下将士为主,众人无不面朝营帐肃穆而立,不时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啜泣之声。这些将士闻听身后报大将军到,便向后闪出一条通道,以便卫青行进。

      帐帘高卷,内里灯火通明。卫青进入其中,见赵食其等李广麾下受审将士正军礼默哀,长史赵之立还瘫坐在地似乎未从震惊中醒来。正中案几之前,是李广原本年老却依然伟岸的身躯。他尚未僵硬的身子此时一手扶着鲜血淋淋的剑单膝跪地,曾经高昂的头颅却永远地低了下去,血肉之躯尚散发着余温。

      卫青的心一震:这倔强的老将,即便是自尽,也不肯匍匐在地啊。他颤抖着上前,伸出手指在李广低伏的头颅下试探,见确实鼻息全无,登时悲痛难抑,手不觉地捏在鼻梁之处,以及时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但他未哭出声,却是痛定思痛、沉声叮嘱:“速敛遗骨,以礼待之,不可亵渎。”说罢,又道,“公孙将军,我去帐内等候,将赵将军等,以及长史赵之立一并带来。今日文官武将,由我一并论断。”

      “诺。”公孙敖应声。

      “大将军不必了!”说话的是随事李广多年的一位年轻校尉,他结束了默哀军礼,起身大义凛然道,“大将军不妨现在就定了我等的罪。”

      “春生!”赵食其连忙起身劝阻。

      “叔,若我就此论罪,便也不必称你将军了。叔,广将军死得屈,我不能令他白白受屈。”那校尉执意道。

      “春生,此乃军中,怎可置气!我所言是军令,你给我退下!按公孙将军吩咐,去大将军处答话。大将军自会公正论断!”赵食其苦口婆心。他心知李广一贯体恤将士、颇得军心,其手下有此反应也不足为奇。

      “若是一早公正论断,广将军何须自裁以替我等、替大将军给陛下交代!”那年轻校尉说着声泪俱下,“广将军为人刚正、忠君爱国,一心想着杀敌取胜保卫大汉。他永远身先士卒、与我等共进退,是有一口肉也得要与将士分食之人。东路不仅气候恶劣,地形亦是险峻,广将军,是见不得先头部队缕缕因探路、开路受伤殒命,而改选了一条平稳之路!”

      “没错大将军,”李广麾下军司马站出来,“若不是遇到山崩,即便晚些时日,我部还是可抵达漠北的!广将军这条路,并未选错!”

      赵食其回身看去,见李广麾下的大小将领,也都纷纷起身,虽不说话,但表意昭然。赵食其叹了口气,站出一步:“大将军,我等并非为所犯之错辩解。贻误会师我等认罪,但山崩实乃天灾,怪不得李将军。副将亡故之责,不该加诸东路将士头上啊!”

      卫青闻言愕然,他下意识地看向仍在地上惊惧不已的长史赵之立。那赵之立抬眸对上卫青的眼神,不由得一凛,赶紧回身匍匐在地道:“大将军明鉴,下官本意是想掌握实情、明确罪责!”

      “若是明确罪责,你问话便是,怎还说‘而今大捷,副将亡故、贻误会师之责需有人承担,若李将军不许我审问你麾下将士,那便代为受审吧。’,你说,此话是不是你说的!”名为春生的校尉对着赵之立怒目而视、大声斥责。

      “若李将军一开始便接受我的提议、接见于我,又何来此事发生?”长史赵之立也不甘示弱。

      “哼,”校尉春生愤而冷笑,“大将军分明令你宽慰安抚广将军,你却携着酒肉来诱审,你还是趁机好好和大将军交代一番吧!”春生说罢,便不再言语。

      帐内陷入静默。良久,一直默默听着几人争吵的卫青才继续了自己的脚步,踏出帐外。

      帐外寒风呼啸更甚,卫青有些睁不开眼。然即便天气恶劣,那些守候在帐外默哀的将士,亦未曾挪动位置。

      卫青在帐前驻足,视线由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向远处望去,最终落到远方天际那滚滚黑云之上,怅然道:“是我之过。”

      “大将军……”公孙敖等人宽慰。

      “是我敷衍之过啊!”卫青闭紧双目,终于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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