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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六六 贻误之过 ...

  •   李广独自在营帐内,拒见任何人。

      两日前卫青归营,第一件事便是面见李广与赵食其,了解贻误情况、为何提前返回漠南。李广自知擅更路线致行进目标不清、偶遇天灾致韩焉丧命,东路必定要负起责任。望着一干将士兄弟满心愧疚羞耻、忐忑不安的心境,他不假思索便要站出来独揽全部责任、承受失职之罚。然他大义凛然带着赵食其至卫青帐中,正要尽数禀报、借机申诉被调遣东路一事之时,得知韩焉已逝的卫青竟吓到怔忪、继而遣散众人,独自在帐内魂不守舍起来。

      李广实在是意外之至。他一贯爱兵如子、身先士卒,自然明白手下要将出征之际亡故是一件多么痛彻心扉之事。但卫青是此路军马最高指挥官,临变不惊是最为基本的质素,怎地就因韩焉亡故便受了惊吓、以至于连东路迷失贻误的责任也无心思追究了?何况,这靠着媚上惑主而发迹的纨绔子弟、丝毫战功未立仅靠儿时之勇替陛下当了一剑而平步青云的韩焉,怎值得大将军失神而乱?

      李广将自己紧闭在帐内,郁郁寡欢、不见任何人。他觉到一丝羞辱,更有些愤懑,怨机遇不公、时运不济。

      他一生防御无数入侵、“飞将军”之名威震边关,却未在陛下主导的攻击战中获得寸缕功勋,或战败失守,或遭包围追击,甚至有一次被匈奴俘获,想想便觉得老脸丢尽。漠北之战或将是汉匈形势反转的最关键一战,而他年岁已高,若错过此次,将来或许便无立功机会了,故他不惜拉下老脸苦苦哀求陛下予以机会作为前锋参战,没想到行至漠北错遇匈奴单于,战局临时反转,卫青借机将他调至东路以期他从匈奴后背插入、接应卫青的正面进攻。不顾陛下指示、将他边缘化、调往东路长线行进便罢了,怎地,他贻误会师、如此重要之事,竟也能因韩焉之死被忽略?所以,他好、他坏,全都无关紧要吗?

      他并非是盼着被责罚,只是相较责罚而言,被无视、被排挤,于他来说是更为痛苦之事。因此这两日他屡次请求面见,却都被卫青拒之帐外。

      “李将军?李将军?”时近晌午,帐外忽地传来一声唤。

      李广抬头看向帐外,想要分辨声音却毫无头绪。

      “李将军此行辛苦,大将军遣下官送来些酒水、新烹的肉羹。”帐外那人继续道。

      李广分辨了一下,仍不知是谁,有些茫然:“哪位将军?”

      “下官赵之立。”帐外道。

      李广眉头一皱,还道卫青会派手下得力干将过来,没想到竟派了这个懂得匈奴语言的长史。李广顿了下,道:“长史,本将军不饿,行军在外,酒水、肉羹实在奢侈,去给将士们分食吧。”

      长史赵之立一愣,便在帐外又讪讪一笑道:“这——这是大将军专程为李将军所备,千叮万嘱下官要送到李将军面前,服侍李将军用膳。”

      “本将军有手有脚,用不着你服侍。你还有何事?”李广没好气道。

      长史闻言倒也不客气,便道:“将军令下官与李将军聊一聊东路实际情况、遇了何等困难,若是有,也好回长安后向朝廷申诉。”

      “哼,”李广冷笑一声,“原来如此。赵长史,此非能与你所聊之事,大将军若想知道,大可直接传唤我去大将军帐内文化,何须送上酒肉、派你来问?难道我李广,会逃避责任?难道我李广,需以这酒肉为饵,才肯坦白?”

      帐外赵之立一时无言。

      “赵长史,你且去回禀大将军,若要问东路贻误会师之事,还请大将军见我一面,我向大将军亲自禀报。”李广严词道。

      “这——”长史赵之立犹疑道,“李广将军,你可想好了?当真不是现在与我交代一番?”

      李广在帐内愤而起身:“我与你交代何事?你有何资格?”

      赵之立倒也不恼,轻轻一笑,便拱手道:“那好,李将军,还请好自为之吧。”说罢,便放下酒肉,带人离去。

      李广见帐外已无动静,便知长史已去。他又坐回案几旁,双拳握紧哀叹一声,心想,就这样默默等着大将军传唤便好。可未成想,天幕渐黑之时,大将军帐那边还未传来任何动静。李广想着,晌午其将长史严词反击了一番,若是大将军得知的话,无论如何也会传其见上一面吧?可半个白日过去卫青一面未露、一信未传,难道卫青忙碌?又有了敌情?或是军营中有大事?

      李广有些沉不住气,踏出了他封闭自己足有两日的营帐观望,但见营中安稳无异。门边守卫见他出来,无不面露喜色,连忙令人热饭送来。李广伸手制止,道谢后,便回身入帐披了肩胄、挂了佩剑,而后出帐向着大将军营帐大踏步行去。

      可路程还未走出一半,便被身后哒哒狂奔的脚步追上。

      “李将军!大事不好了!李将军!”

      李广闻声眉头蹙紧,回头便呵斥:“军营之中,岂可胡说八道!大战告捷,何来大事不好?”

      “李将军!”来人是麾下一位屯长,他气喘吁吁地停步在李广身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将军、大将军派长史,带走了赵食其将军、和、和校尉、军侯们,前去接受审讯……”

      “你说如何?!”李广怒从心起,“长史带走赵将军等,审……讯?”他青筋暴起,忿然于胸,“我多番请求大将军见面,他均未答复,竟派那译释匈奴语言的文官来问话。见我未作答,竟绕过我带走我麾下将士?”说罢,他抬脚便气冲冲要去。

      “李将军!”那屯长拉住他,“长史说,大将军要了解情况、依军纪法度量罪,而后送信长安、上书军中要情。”

      “改路是我李广拿的主意,我一人之过!岂能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平白担责?”李广说着,踏步疾行。

      李广行至卫青帐前自然受了守卫阻拦,但他不由分说硬是推开守卫闯入其中,却见帐中无人,这才又折返出来追问。

      那守卫亦知李广已非陛下倚重、更非军中核心,加之适才冲撞一番,心头正是不悦,便爱答不理道:“大将军外出,亲自带队巡视,以便回长安,将置城设郡事宜回禀陛下。”

      “大将军何时去的,何时归?”李广急问。

      “一早便去了,归来之时不知。”守卫道。其实就算他不知,眼见天黑,也能料到就快归来。

      李广登时焦灼起来,揪住守卫的衣领道:“大将军既不在,是何人下令审讯?”

      即便是守卫心里再赌气,他面对的仍然是大汉昔日守边功臣、令匈奴也闻风丧胆的老将军。李广的威望与群众基础犹在,狞髯张目之下,那守卫不由得怂了下来,直言不知。一旁的守卫也好言劝和。

      正说着,适才归营挂马的卫青等人行来,那守卫连忙指了指李广后方道:“大将军来了!”他刚语毕,便觉衣领处李广手一松,不由得向后趔趄一番。

      李广回身挺拔而立,灰白交杂的发丝、胡须随风摆动。他右手自然搭在剑柄之上,左手则持着东路行进的图纸,目光焦灼而凝重。见卫青向帐子转来,他便三两步迎了上去,以军礼拜见,而后道:“大将军,可予广机会禀报东路一行实情?广绝不会避实就虚、敷衍了事、逃避责任!”

      可卫青等人表情凝重,步履如风,似是遇到了紧急情况。

      “李将军,此事容后再议。”卫青一摆手拒绝了李广的请求,夺过步伐兀自撇开李广向营帐走去。其后跟随的将领自然也无人接李广的茬。

      “大将军!”李广见状起身追上,心急如焚,“大将军务必听我一言!东路人迹罕至、路况艰险,我军又缺少愿归顺的匈奴向导,未能寻到正确路线,以至踏入险境、难以前行,为不耽搁时间,我擅自做主改变了路线,未成想致韩将军遭遇不测。未能预先计划路线也好、擅改路线也罢,都是我的命令,与我手下副将、校尉、军侯毫无关系,还请大将军放人归营!”

      “李将军!”卫青忽地站定,回身望向李广的表情中,有一丝不耐与愠怒,“本将军说了,稍后再议!何况此事,我已交由长史先行与你等了解情况,李将军配合便是!”

      李广一愣,似未想到自己所言所行会激怒卫青。何况,这怒又源自何处?大战告捷,韩焉遗体也已启程送出,目下最大的事,难道不是明确东路失路的责任吗?

      “大将军!贻误会师,竟是一件区区长史便可向我等审讯之事吗?”李广质问道。

      背对李广行进的卫青脚步一顿,但他终究未说话,抬步入帐。

      “大将军!”李广追了两步,但见卫青去意已决,不由得满心哀凉、驻足长叹。

      命,这都是命啊!想他数十载以来参与大小战役七十余次,却始终苦战无功。而今年过花甲,冲锋陷阵的机会亦是所剩无几,何其容易请求陛下许他以前锋将军身份出征,一心想着建功封侯、使从军生涯了无遗憾,可谁成想,竟被大将军调至寡敌、艰险、绕远、迂回之路。调走也罢,竟还失路贻误、错失与卫青配合围剿的战机,更遭意外致副将殒命。这,岂非天意!

      天色渐暗,夜空繁星隐现。忽地,一颗不能再渺小的星忽闪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释放了全部光芒,而后划过夜空、向着地平线坠落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补上昨天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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