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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十八 蚩尤兵主 ...

  •   许是今日气温回暖,温室殿里有些闷热。刘彻命人开了殿门,自己兀自在座位上打起了蒲扇,不时扯扯衣领。

      “陛下,”杨得意走了几步到刘彻身边低声提醒,“众臣还在,注意仪态啊!”

      刘彻不以为意:“汲黯走了,随意一些没事。”

      杨得意无奈地一笑,退到一旁。汲黯的刚直不阿那是连刘彻都怕了的,平日刘彻见相熟的臣子有时候不着深衣或不穿鞋袜,但汲黯若是来了,他却得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装。汲黯常常直言进谏,有些话非常不中听,虽然思想略显陈旧迂腐,但不失为他飘飘然时的一记警钟。故而对汲黯,他也算是又敬又恨了。瞥见卫青、公孙敖、赵食其入殿,他摇摇蒲扇念叨了一句:

      “天气转暖,出兵之日也就近了。”他说着翘首看了看,“怎地这去病又不来,是回去看孩儿了?”他说着想起什么,“说起来,朕也只是送了礼,还未上门探望。”

      “陛下,霍将军家可今非昔比了,陛下若去,还是提前与将军言语一声为好。”张汤忽然站出来道。

      “怎么?这小子有了儿子,了不起了?”刘彻调侃了一句。

      “霍将军神勇善战,几次出征功勋卓绝,早就民心所向。意欲从军的百姓多志愿投靠其麾下,各地前来投奔的门客也络绎不绝。英雄出少年,霍将军的号召力,只怕早已超越大将军了。市井皆传言,大汉的江山,是霍将军打下的。”

      “御史大夫不可妄言,毁我汉军清誉!”卫青入殿后,不甚客气地回了一句。

      张汤闻言赶紧噤声,对卫青拱手作揖以示歉意,退回站位去。

      刘彻摸了摸胡须,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卫青。多年来卫青没对谁红过脸,但却极其护着霍去病。当然卫青也知,在当前舅甥军功几近持平的情况下,他更加不可对霍去病有一丝一毫的落井下石。

      刘彻又环视了一圈,但见李蔡略显疑惑,似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尹齐等则附和着表达不平:大汉江山是高祖打下的,几时成霍去病打下的了?刘彻将这些人的态度表情细数了一番,只笑而不语。

      他想起了前几日皇姐平阳来拉家常时抱怨,汉军中原本跟随卫青多年的将领或骑兵,此番竟不少明里暗里运作着分配至霍去病营中,与霍去病麾下人马一并出战,力求立功得赏封爵。如此破坏军纪不说,平阳也坦诚地承认,以小女子狭隘的心态来讲,她十分担心卫青被霍去病掩过锋芒、从此不再被刘彻倚重。

      “尔等对路线分配还有想法吗?”刘彻边随口问,边对卫青等武将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但见无人回答,他便随手点了下李蔡。

      “臣认为,霍将军攻西路甚妥。”李蔡认真道,“霍将军天将奇兵,若能一力将匈奴单于击败,匈奴国将不国,自然再无威胁。”

      “非也,”尹齐反驳道,“我汉军以霍将军攻单于王庭,匈奴会想不到?只怕早就在想破解或防范。倒不如卫将军主攻单于王庭,说不定可杀个出其不意。”

      刘彻向尹齐递了个眼神:“你说的没错,”他见尹齐眼中一喜、傲然瞥向李蔡,便暗自一笑道,“据悉,匈奴单于主力将徙东,故朕已下令,去病改出代郡、攻东路,直面匈奴单于。”

      原本还在向李蔡示威的尹齐闻言,不由得锋芒消散、尴尬低头,讪讪一笑道:“陛下运筹帷幄,我等实在不及!令陛下见笑了。”说着,他侧目瞥向一旁的卫青,只见卫青并无情绪起伏,似是早就知道刘彻的决定。

      “听说那叛徒赵信一直在为匈奴单于出主意,只当我汉军无法度幕而沾沾自喜。去病擅长轻骑奔袭、突击歼灭,由他突破幕防直攻单于本部更为妥当。”刘彻说着,伸展了下跪坐的双腿,换了个姿势随意倚靠在座椅上,对杨得意使了个眼色。

      杨得意会议,便去了后室,不多时,几乎是拖出了一柄红布包裹的长物。

      “卫青,”刘彻从杨得意手里提起那柄长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待卫青奉命上前后,将那长物交给卫青,“蚩尤在此。”

      卫青忽地面色大变、受宠若惊,他双膝跪地双手齐眉恭敬地接过那长物。刘彻未再多说,但卫青好似都懂得,感激之情涌动,双眼微热泛红。他裹着红布将那精良的皮革剑鞘捋下,传说中那百炼精钢便跃然眼前。它寸余厚的剑身散发着乌荧荧的光芒,指尖轻轻一弹,散着嗡声回响。卫青将剑鞘合上,跪伏在地叩首。

      “人尽其责、物尽其用,”刘彻微微倾身,俯首对跪拜在自己身前的卫青低声道,“朕要考量的是整个大汉江山,去病是一柄轻巧敏捷又锋利无比的长剑,朕要用这长剑劈开匈奴的老巢。而你擅持重久攻,匈奴王庭人多势众,亦是丰功伟绩!”

      卫青仍跪伏在地不肯起身,声音也微微透着轻颤:“臣明白,臣谨遵陛下旨意。”

      刘彻自是知道敦厚如卫青,此时定已濡湿眼眶,便也不强求他抬头,只拍拍他的肩。心下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下既可保住霍去病主路攻击之将位,又可安抚卫青、对皇姐也有了交代。

      夜幕降临之时,霍光自外而归。他直奔正房欲寻兄长,才一进门便见氛围不对。庄京莲哆嗦着嘴唇满目震惊,而婢女昆提头简直要低到地上去了,勾着庄京莲的胳膊瑟缩在其后瑟瑟发抖。二人对面,是面色森寒的霍去病。

      霍光止住脚步,倚着门框歪头围观起来。看了足有一盏茶,终于耐不住了,上前道:“你们是要动嘴还是动手?怎地就这么互相看了一天吗?”

      霍光的话打破了沉默,霍去病冷哼一声,拂袖便要转身。庄京莲登时慌了神,三两步上前掠住霍去病的手臂辩解:“夫君,不可能,昆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霍光一看乐了:难不成昆提向平阳公主告发卉紫踪迹一事,被兄长发现了?

      “若不是她,便是你。”霍去病的声音寒若冰霜,庄京莲不由得松了手,震慑地僵立原地,“我、我……这我如何敢,这是军印啊……若我做了,只怕大汉会攻打苍梧,我如何当得起!”

      军印?霍光来了精神。但略动心思一想便知发生了何事:听说兄长亲自下了强召令,召循翁师徒入伍、开春即前往甘泉山校场备战。他还正想问问兄长是不是吃错药了,结果事情耽搁了几日,兄长先发难来了。

      “奴不教,主之过。”霍光背着手晃到庄京莲跟前,几乎平视地看着她,“京莲,你该好好管管你这南蛮老乡了。”

      庄京莲吓得瑟缩两步,连忙低头称是。

      “霍光!”霍去病喝了一句。但也懒得再为庄京莲辩解,重重叹口气推门离去。霍光见状,冲昆提丢了一记白眼后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霍去病走得飞快,霍光小跑不迭。

      “霍光,我警告你,再对京莲不敬,我就吊着打你!”霍去病头都不转地训斥。

      “兄长,是你先责备她的。再说那对婢子……”霍光说着见霍去病眼神不对,赶紧改口,“那、那……和后买的那个婢子,哪里及卉紫一半!”

      “你是何意!”霍去病仍健步如飞,“她已是我内人,我责备她可以,你算老几?”

      “陛下从未说让你娶她为正妻,那你为何又签婚书、又办婚礼?不过是个陪妾,家里一放不就好了?煞有介事地行礼,”霍光也机关炮一样火力全开,“还不是冲着卉紫使劲儿呢!”

      霍去病嚯地驻足,转头双目简直要喷火。霍光惊得倒退一步,却仍喋喋不休:“兄长,不是我说你,有何话语不可明说?藏着掖着,有何好处!”

      “你知道什么!”霍去病压低声音斥道,“这是有人逼卉紫现身!”

      霍光闻言,忽然安静下来。良久,他笑了一笑,沉声道:“原来我的兄长不傻。那你便知道,昆提那婢子吃里扒外,留不得。”

      霍去病轻哼一声,算是消了口气,放慢了脚步,继续向前走。

      “兄长,今日陛下将那蚩尤宝剑,赐予了卫将军。”霍光跟在其旁,补充道。

      “那是你我的舅舅。”霍去病道。

      “兄长,那是你舅舅,可不是我舅舅。公主是你舅母,可不是我舅母。”霍光道,见霍去病无动于衷,便有些焦急道,“你可知那百炼钢如想锻造一柄剑,要多少材料多少工序多少光阴?你可知三把剑的意义、现下何处?兄长,你将生命置之度外在战场厮杀,大汉最高军功便是你,那蚩尤本该归你,兵主也该是你。”

      “这便是韩大夫教你的?”霍去病随口道。

      霍光一愣。

      鹰隼手握特权,以私情谈国事为大忌——这是在韩焉家那香火袅袅的书房、面对满架子竹简牌位,韩焉亲口所说。他说的时候语气有些玩味,霍光当然读得懂韩焉的自嘲——只怕他没少利用手头特权做点私人领域的小事。

      可适才所谈,并不是小事。

      待霍光回过神来,霍去病已经走出老远去了。霍光有些懊悔,更深知自己有些飘飘然了,适才兄长的话如一记警钟敲在胸膛。

      可是,担负直取匈奴王廷要务的是你,舍生忘死带头冲锋陷阵是你,麾下提拔最快的是你,结果变成是你治军严苛、贵不省士,蚩尤盛誉却归他人。

      那婢子若再不除,就要面见陛下入宫,从此再为平阳公主的地位添一分重!

      霍光握紧了拳头,却是未告知兄长,平阳公主已为异族少女昆提做好了入宫的计划。可忽地,他松开了拳头,唇角抖了抖,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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