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明言

8、梦境

　　第八章
　　梦境
　　纪繁星做了一个梦。
　　也许有很多人都曾做过这样怪异的梦，那样稀奇古怪，曾经看过的电影、小说中的桥段在梦中重演。
　　但纪繁星却从未做过这样的一个梦，整个梦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梦中的她置身于一片蓝光之中，周围萦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像是一层密致的膜描着她的轮廓，紧紧地包住她。可她并未有窒息的感觉。她动了动身体，才发现空气是像液体一样流动的。
　　原来是在水中。
　　纪繁星试图游动，她摆了摆腿，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已变成了银白色的鱼尾。
　　她变成了美人鱼！
　　所以才能在水中自由地呼吸。
　　她在这片蓝色的水光中寻觅，这里大得似乎没有尽头。终于，她来到一座金子做的宫殿里。她不由想起一个成语。
　　金屋藏娇。
　　她推开半掩的门，这里似乎是一座荒废的殿宇。殿宇金碧辉煌，却空空荡荡。除了突兀的水泡声，这里静得仿佛只闻她的呼吸。
　　她在这里游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虚无。
　　奇怪的是，她对这里一点也没有那种对未知的恐惧，这里给她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好像她生于斯，长与斯，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罢了。
　　突然，纪繁星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纪繁星缓缓转过身，散开的头发在水中柔柔地绽开成一朵花，遮在她的脸上。她拨开眼前的发，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条美人鱼。
　　看到她的一瞬间，纪繁星有种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
　　那种感觉痛苦到绝望，绝望到窒息。
　　明明是梦境，却感同身受。
　　很诡异，她离她这样近，纪繁星却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暗灰色的鱼尾，鱼尾的好几处脱落了大片大片的鱼鳞，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上面还冒着血色的泡泡。她周围的水都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她浑身笼罩着一种腐烂的死亡气息。
　　她盯着纪繁星，虽然纪繁星看不到她的眼，但她就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就好像一把尖锐的锥子，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刺遍了她的银白色鱼尾。
　　纪繁星想自己的鱼尾一定是无与伦比的，因为那条美人鱼的视线扫过她的鱼尾时，那赤裸裸的嫉妒是那样的明显，暴露无遗。
　　“给我你的鱼尾。”灰色的美人鱼开口，嘴里仿佛含着沙子，声音沙哑得可怕。
　　“给我你的鱼尾，我就让你回到那里。”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是谁？
　　为什么要自己的鱼尾？
　　那里是哪里？
　　为什么说是“回到”那里？难道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吗？
　　纪繁星心里有很多疑问，理智告诉自己不要答应她。但是冲动与情感却战胜了理智，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好。”
　　灰色的美人鱼愣住了，她也许也不相信纪繁星会如此干脆，会如此不迟疑。
　　纪繁星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 语气更加坚定。
　　她忽然阴冷地笑起来，纪繁星的鱼尾她渴望已久，没想到纪繁星是如此愚不可及，她毫不费力地就拿到了她想要的。
　　纪繁星的身体忽然轻轻地飘了起来，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一团红色的光缓缓地将她托起，她无力地垂下了手，失去了知觉。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声音说：
　　“你怎么这么傻？”
　　“你真是太傻了。”
　　“真的太傻……”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声音如此熟悉？
　　醒来后她正趴在一片海滩上。她的身下，是一块黑色的礁石，在月光的映照下，石壁泛着皎皎的光。
　　“是你吗？”一个声音响起，竟是如此的耳熟，分明是宋年。
　　她怕宋年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赶紧躲在礁石背后。
　　海边的夜晚是这样的安静，安谧得只听得到潮水的呼吸。
　　躲在礁石背后的纪繁星的身体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住。
　　她抬起头，望向他的刹那眼神如小鹿一般迷茫。
　　他果然是宋年。
　　他就像《美人鱼》里的王子，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不计一切，牺牲所有，只为了接近他。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我等你好久了。”
　　“海鸥告诉我今晚你不会来了。”
　　“可你还是来了，来赴我的舞约。”
　　他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动作温柔。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思恋，像温柔的潮水，像安谧的月光。
　　纪繁星很惊慌，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半人半鱼的样子，可是他已将她拉起。
　　借着月光，她看到原来自己的鱼尾已经变成了双腿。她的身上穿着一条银白色的裙子，与她的鱼尾如出一辙，上面点缀着银白色的点点鳞片，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你的裙子真美。”宋年的眼中是说不出的惊艳。他执起她的手，牵着她优雅地转了一圈。
　　纪繁星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原来自己和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宋年托起她，让她踩在自己的脚背上，带着她跳着舞，转着圈。
　　纪繁星感觉自己轻的都要飘起来了。她现在是多么地想说话，哪怕只是一个音节。她想说我叫繁星，满天繁星的繁星，可她无法开口，只能轻轻地叹息。
　　她抬头望天，看到了满天的星光。
　　她指着天上，神情恳切。
　　“你叫月亮？”他搂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她有些忧伤地摇头。
　　“那……”他歪着脑袋。
　　“是星星吗？”他的眼睛亮亮的，像个孩子。
　　纪繁星用力地在他怀里点头。
　　“星星……星星……我的星星……”
　　海风从他那一端拂来，带给她他动情的低喃。
　　他叫她“星星”，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深情。这样的他才是纪繁星想要的，这样的深情才是真挚的、可以用指尖触摸到的。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亦热烈地回应。他们在月光和星光下的映照下翩翩起舞，海风吹起她银白色的裙摆，把她的发拂到他的脸上，发丝纠缠，月光在发梢流转。
　　这是梦吗？为什么梦境这么真实呢？
　　这一定是繁星做过的最美的梦。
　　可是，无论是多么美的梦境，无论梦中人是多么地陶醉，它总是梦，是梦就总是要醒的，不管它是多么的珍贵。
　　他突然一把推开她，声音惶恐，如梦初醒：“不，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有一条暗灰色的美丽的鱼尾，而你没有！”
　　他急急地推开她。匆忙离去，仿佛她是摆脱不掉的魅影。
　　纪繁星的脚仿佛在沙滩上生了根。
　　“不——”她在心里绝望地呐喊。
　　她想起金殿里那条暗灰色的美人鱼。想起她身上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的凄美。
　　为什么她心如刀割？
　　“鱼尾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没了它，你的心尖就会慢慢滴血，直到死去。”这是纪繁星失去知觉之前，灰色美人鱼对她说的话。
　　心尖会滴血而死么？那她的心还要跳多久？让她快点死去吧，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钻心之痛了。
　　终于，她的双脚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她瘫倒在地。
　　原来，人鱼死后真的会化成海面的泡沫啊！
　　这是纪繁星消失于海面的最后的一个想法。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

　　纪繁星无法猜透梦境中的一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透过你的梦境，透过梦中的一些细节，可以隐约地探出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内心的想法吗？
　　纪繁星合上手里的心理书。
　　唐朝对星座、梦境、催眠术这些东西十分着迷，这本书就是在她那里借的。纪繁星从前是从不信这些的，每看到唐朝近乎痴迷地捧着那些书，她只感觉可笑。
　　她以前不也不相信一见钟情吗？可她现在却在为了她的“一见钟情”看这些她曾经嗤之以鼻的书。
　　爱情果然是可怕的东西，把一个人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是满目疮痍。
　　而现在，她只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织梦者，可以让梦境重来，让她的梦回到原点吧，要么不要遇见那条美人鱼，要么就在月光下与他一直那么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