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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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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张幻灯片放完,电灯开关轻响,原本黑暗的阶梯教室重新恢复光明。
讲台上微胖的中年男老师是从香港外聘过来的,正操着蹩脚的港普絮絮叨叨对学生反复叮咛下节课要做的准备,但是这群年轻的大学生们很不给面子,早早的就收拾好了东西蜂拥着大规模往外撤。于是可怜老师未完的嘱咐被人潮瞬间淹没。
路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把书本阖上,坐在原位不动,并不愿意和人潮挤作一堆。而之前坐在他周围的同学们已经杀到了快接近教室大门。
手机突然震动,一看是陈家恒的来电,路尧立马下意识的按下结束通话键。不到半分钟,路尧的手机又震了起来,这回是条短信。
“宝贝儿,还在上课?我在你宿舍楼下。”
看到发件人上显示的陈家恒三个大字,路尧烦躁的抱住头弯腰靠在双膝上。回想这半年多以来发生的每件事都足够他怄得吐血,他想,他的人生算是被两扇破门给彻底毁了。
陈家恒好整以暇的靠在车门边,咬住一支烟,摸出火机点上。随着点烟的动作,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他穿了件风衣,大概刚从暖气充足的车上下来,身体热源充足,因而敞开了扣子,露出里面的羊绒格子毛衣。喷出一口烟,眯着眼,就看见路尧远远的走了过来。
路尧穿了一件短外套,长围巾胡乱把脖子裹了个密不透风,腋下夹着本书,低头往前走。其实瞧着是有点滑稽的模样,所幸他是个漂亮人,因此并不显得难看,在陈家恒眼里反而有种别致的可爱。
路尧一抬头,果然见到陈家恒站在了自己宿舍楼下,时不时有经过的学生偷偷往他和旁边的车上偷瞄两眼,而后低头私语。路尧见他显然也是瞧见了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陈家恒把烟掐了,伸手把路尧的书抽过来:“放到车里?”
“不要,我要拿到楼上去的。”路尧整个下巴都埋在围巾里,话语糊成一团,咕咕哝哝的。
陈家恒见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伸手给他把围巾整理了一番,责怪道:“冷就多穿点,你这脖子重脚轻的小心回头就着凉。”说完又握住他的手,见温热正常才放了心。
路尧跟被电了似的立刻甩开手往楼里走去,瞧了瞧周围,皱眉道:“干嘛呢你,这里是学校。”见电梯口停了不少人,他干脆拐进了楼梯间。
陈家恒双手往口袋一插,跟着往里走,很无所谓道:“怕什么,反正你同学都以为我是你哥。”
路尧迈了好几级台阶,听见这话便不高兴的扭过头来反驳道:“你才不是我哥!”
陈家恒本来正跟在后头,路尧在楼梯上这么突然一停让他险些撞了上去。见楼梯间就他们两个人,陈家恒伸手把路尧抱了个满怀,在他耳边低笑道:“我当然不是你哥,我是你老公。”
路尧被戳到了痛处,狠狠瞪著陈家恒。他常年在国外生活,对于表达愤怒的中文词汇使用起来反应略慢,只好在眼神上下功夫。气急败坏之下他一脚踢向陈家恒的小腿,挣开他的怀抱后噔噔噔的跑上了楼。
陈家恒痛得龇牙咧嘴,抱住小腿差点跳了起来,心中想道:“还真是个孩子。”
路尧的宿舍在三楼,因此很快就到了。他住的是个四人间,此时大概人都去吃饭了,房间里只有大张坐在电脑前打DOTA,面前端端正正的摆满了外卖。
门被推开,大张扭头瞧了瞧,看进来的是路尧,便咧嘴一笑算是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正要把头收回来,又见后面跟进来的陈家恒,赶紧摘下耳机战战兢兢道:“陈哥,您来啦!”
开学时路尧最晚来报道,室友们一看他瞧起来就是家教很好的样子,又是本地人,经常开着豪车接送他出入的表哥也是仪表堂堂,因此大家都很愿意和他亲近。无奈路尧是个不善交际的性格,自己在英国读的是大二,回到G大要从大一重头读起,和同学很难有共同语言,因此读了半个多学期下来几个室友和路尧还是维持客客气气的模样,相反对他的这位一来就请全寝室一块到五星餐厅吃饭的“表哥”倒很是热情。
陈家恒笑了笑:“是啊,不去吃饭?”面对路尧的同学,他一向都很愿意给出好脸色。
大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诶,外头风大,叫外卖了。”
陈家恒正要说点什么,一眼晃见路尧脚边放了个小行李箱,正站在床架边满脸不快的望着自己,便走过去耐心问道:“怎么了?”
路尧别扭的支支吾吾道:“帮我把被套拆下来。”
宿舍格局是床在上面,底下是书桌,陈家恒瞧了眼路尧的鞋便明白过来,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好笑道:“本来就是要帮你拆的,你倒先急了。”他撂开皮鞋,三两下就爬到了路尧床上,虽然是个长胳膊长腿,在逼仄的空间内,动作仍很是灵活。
陈家恒把路尧要换洗的床单被套和衣服通通叠好摆放进箱子里,拍了拍手起身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路尧歪着头想了想,在柜子里抽了两本书要递过去。
陈家恒接过来却没往箱子里放而是随手塞回了书柜,他皱眉道:“书就别带了,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在家休息休息得了——家里的书已经很够你看了。”
路尧便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陈家恒离开了宿舍楼。走到楼下一看,大张还站在阳台上不停挥手送别。
陈家恒把箱子往后备箱一放,回身坐进了车里。把车窗都摇上了,开上暖气,车内没多久就一片热烘烘的。
路尧把围巾解开,脸蛋完整的露出来,歪靠在副驾驶位上眼睛出神的盯着车窗外看。
陈家恒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把路尧的手攥在手心里:“渴不渴,要不要先去喝点什么?”
路尧试了试想把手抽出来无奈被紧紧握住只能作罢,面无表情道:“不要。”
陈家恒也没再说话,专心开车,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握住路尧的手依旧不放并无意识般偶尔轻轻摩挲。
张阿姨站在陈家大宅的院子门口不停张望,看见陈家恒的车开了过来便十分高兴跑回客厅里招呼:“回来啦!家恒回来啦!”
陈母听见张阿姨的声音很高兴,同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路母道:“咱们当妈的能图什么呢?还不就是图子女安安稳稳的,能有个好?我这一辈子是什么风浪都见过了,到这个年纪,子女在身边,看着他们过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路母很同意,也就着这个话题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路明仰头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同天花板较劲,听见身旁两位母亲的对话差点把白眼翻上天,回头正想找路茜寻求共鸣,就见她和陈家蔷各自抱着儿子趴在地板上嬉笑打闹,路明心里一哆嗦,简直要把眼睛翻成白内障。
陈家恒带着路尧进了客厅,陈母一见,从沙发一路弹跳过来,牵起路尧的手眉开眼笑道:“尧尧,饿不饿?今天全是你爱吃的菜。”同时又向自己儿子责怪道:“怎么这么慢,你也不怕把尧尧饿坏了。”
路尧脸都快僵住,悻悻的支吾了两声,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陈母也没注意,拉着路尧就往餐厅走:“来,妈带你先喝碗汤垫垫胃,马上就开饭。”
陈家恒由着他们去,自己则走到了客厅在路母身边坐下,奇道:“诶,妈,爸呢?”
路母望着这个半路来的陈姓便宜儿子,心中很是满意,笑道:“在楼上和你爸不知道嘀咕什么呢。”
陈家恒陪着路母又聊了几句,把路母逗得笑个不停直到她被陈母招至餐厅检阅菜色。
路明从陈家恒进门起一直保持着跟天花板较劲的姿势,除了鼻子里不时哼哼两声,全无变化。陈家恒见状,往他肩上一拍:“行了吧你,你他妈都差点把我踢骨裂了还没过瘾,没完了?”
“滚犊子,老子现在见着你就烦。”
陈家恒乐了,嘿了一声,“行,随便你。”
自从几个月前知道陈家恒把自己弟弟睡了路明便怒气冲冲的把他狂揍了一顿,陈家恒理亏没还手真是被揍了个猪头样。本来放话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谁知后来家里风向变换,两家大人坐下来一合计,竟然结成了亲家!路家父母认为路尧是铁了心爱男人掰不回来了,再逼怕是要出事;陈家父母则早对这个将金融报纸扭曲成娱乐报的二儿子眼不见为净,压根就没敢指望他找个正经的,谁想到他竟然睡了个路家孩子回来。两家父母意见达成一致后行动力相当迅速,半个月内就把路尧的户籍转到了陈家,并将两个孩子绑到了美国注册结婚。虽说这种婚姻形式没什么法律约束,陈家恒却表现得很有诚意,将个人一半财产转移到了路尧名下。在两家人第一次家庭聚餐时,路明是全程臭脸,陈家恒什么德行他清楚的很,那就是人渣一个!自己弟弟绝对是被祸害了!于是一口恶气就这么堵到现在。
正说着,陈母从餐厅出来喊:“来来来,都坐过来!张阿姨,你去楼上把老陈和路部长叫下来,开饭啦!”
除了路茜和陈家蔷两人的老公在外地出差、陈家恒的两个弟弟在美国读书没有回来外,今晚的家庭聚会,陈、路两家的主要成员都到了个齐整。
路父和陈父是多年的老同事,两人就国际、国内形势不停交换意见,共同谴责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路母则向陈母大力推荐自己看好的两只新股,并称赞今晚的菜色很好;陈家蔷和路茜忙着哄小孩吃饭,陈家恒一边和板着脸的路明聊生意一边给低头吃饭的路尧添菜,饭桌上简直是一派其乐融融。
饭后一屋子人除了陈父和路父又跑到了楼上进行秘密谈话外,都聚在了客厅喝茶聊天,很是热闹祥和,直到两个小孩子打呵欠了一行人才商量着要离去。
路明在倒车,路母便拉着路尧站在院子门口不知道说些什么,路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陈家恒也拿了车钥匙要走,陈母颇为不舍道:“一个礼拜就回来这么一次,你也不带尧尧在家里住几天。你的房间张阿姨每天都打扫的,铺上被子就能睡,现在这么晚了,开车也不安全。”
陈家恒一看路尧的背影,同他妈说道:“算了妈,我回去还有文件要处理呢,再说明天约了设计师要看房子装修,这么远来来回回跑也不方便。”
陈母只得作罢,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严肃叮嘱道:“你过去跟外面那些男狐狸女狐狸鬼混我跟你爸是管不过来,不过现在既然咱们跟路家结了亲家,你就得把你那些花花肠子都给我收了,别再在外头胡来,听到没有!”
“行了行了,您要说几遍那,先走了啊,下礼拜回来。”
路母见陈家恒在往这边走来,便又在路尧手上拍了拍,严厉道:“记住我跟你说的,听见没有?”说罢放开了路尧,同陈父陈母又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和路父坐进了路明的车。
陈家恒和路家众人打过招呼目送他们离开后,牵起路尧的手往自己的车走去。
路尧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陈家恒也没注意。两人都坐进了车内,陈家恒俯身给他系安全带时却发现路尧双眼通红,睫毛微湿,像是哭过的样子。
陈家恒颇感意外,柔声问:“尧尧,怎么了?”
路尧不愿意搭理他,仍是低着头没说话。
陈家恒略一沉吟,不顾路尧拒绝,捧住他的脸在额上落下一吻后才放开,沉声道:“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