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徐干儿夺娇遭羞辱 苏公子泼药遇冤家 ...

  •   天涯重九。独对黄花酒。醉捻黄花和泪嗅。忆得去年携手。
      去年同醉流霞。醉中折尽黄花。还是黄花时候,去年人在天涯。
      ——宋-石孝友清平乐

      承徽十年五月初七,圣旨下,选新科进士一甲三人、二甲十二人,充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虽则不过是五品衙门,但翰林院历来是国朝储才养士之所,庶吉士更被视为清贵之首;诰史文书堆里打上三年滚儿,与六部九卿攀攀师生叙叙同门,科臣御史一路做下来,乃至封疆入阁,位极人臣。不想不及三月,翰林院冷板凳还没捂热,大学士跟前脸儿尚未混熟,中旨又陆续传出,诸位新贵或外放各省观风,或发往六部补缺,竟是一个不留。苏紫阳去了刑部任浙江清吏司任主事,文暻往大理寺审刑司任寺正,只有顾修白是新科状元,去了詹事府右春坊任赞善,专为安王讲书侍读。

      不觉春尽秋来,时令已交九月。这日文暻当值下来,才出门便望见苏紫阳,穿着身簇新的鹭鸶补松绿常服,素银带子松松系着,正急匆匆往隆宗门外走。文暻叫了一声,苏紫阳回头一看,因笑嘻嘻道:“好乖滑的猴儿,我才刚往里头寻你不见,几时你倒又跟在哥哥后头了!”文暻道:“真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寻我甚么事?”苏紫阳道:“自然是好事。今儿是重阳,我想自出了翰林院,我们三个多日不聚了,不如趁此到泰和楼一会——他家可酿的好桂花儿酒!”文暻道:“你真好事。知道今儿是节,贵府恁大一家人,你倒不在家中侍奉父母高堂。”苏紫阳笑道:“受你的教。我可不是怜你与老顾在京里也没个亲朋故交,大节下冷清。我们下了值去,吃两杯酒便散,误不了家里的席。你早些来,我有话儿跟你私下说。”文暻瞭他一眼,道:“若有象牙,趁早儿吐出来,还背人拿什么乔儿?”苏紫阳拍了拍他肩,挤眼笑道:“没的背地话,不开媒人花——你心急甚么?莫非是谁家闺女儿惹了你这探花郎,要求我来做保山冰人?”说罢不等文暻唾他,撒开腿一溜烟跑了。

      文暻自回到衙门里画卯,因过节下值早,他略坐一会便换下公服,骑了青骢马往城西而去。泰和楼近邻京杭运河,正是清秋佳节,一路上轻云淡淡,西风潇潇,黄花满地,霜叶染醉,别一番清淡爽怡景致。酒楼前那侍应小厮却是识得这新贵人的,打眼瞭见,慌得迎上马前,赶不及赔笑道:“文老爷多日不见!真盼杀小的了——苏老爷早便等在楼上沁芳阁了,容小的伺候您上去。”又教门首接过马去,一路弓了腰引着文暻上楼,犹自不忘饶舌逢迎:“……今日看老爷这气色态度,比那日打马游街时又不同了!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是老爷近日又要高升?”文暻也不理他。到了雅阁外头,隔了竹帘便听得里头流水价琵琶弹唱声:

      “……我本多情,偏撞著冷情底你。宿世冤家,五百年情债撞见你。自此上害相思,毁前程,坏才名,万般苦受都因你……”

      文暻驻足听了一霎,方一步踏进去,大喝一声:“可教我拿住你了!”那苏紫阳换了便服,正斜倚轩窗坐在案旁,手里一把红骨洒金川扇儿,一下下的轻击桌沿打拍子,给他一吓几乎失手落地。对面瓷墩上坐着两个唱的,更唬得一跳,慌忙起来行个万福。文暻故意板了脸道:“好个苏三公子!朝廷明令官员士子不得狎妓,你倒明犯禁令!瞧我上覆苏大人,看不打你个三花聚顶。”苏紫阳登时叫道:“文大人可冤杀人了!小弟哪里是游章台攀花柳,分明是做月老牵红线。”说着扇柄儿一指那两个唱的,眼角儿瞥着文暻坏笑道:“兄台请看——这一对佳人年方二八,姿容绝佳,皇娥女英,宜室宜家!实堪为兄台良匹。这旧相识若做了我新嫂子,我也好常上门讨杯茶!”吃文暻笑骂了一句:“有这般尤物好人,你自家留着罢!”这才赏了钱打发两个唱的去了。

      待闲人都退了,文暻问道:“你巴巴儿教我早来,到底什么见教?”苏紫阳笑一笑,道:“你想也知道了,再过两日便是高阁老做寿,你我都是他门生,自要拜上一拜。”文暻道:“没说的。只为这个?”苏紫阳道:“老顾自然也是要去的。可你知道他,清水一样的家底儿。京城米珠薪桂,高阁老当朝首揆,莫非真拿两幅白纸画儿去上寿,可不是难为他?”文暻想一想道:“我也想过。不过顾兄生性执拗,只怕不肯受你我照应。”苏紫阳道:“我有个计较,到时我们把礼和在一处,算做三人一起上的,老顾料也是王婆儿丢了磨——推不得了。”文暻笑道:“你这人真是属蚊子的,万般机灵轻巧,只是嘴伤人。”

      两人坐着说笑了一回,不多时顾修白便来了。甫进门便叹道:“你们两个倒清闲!”苏紫阳磕着瓜子道:“我们没人来歪缠,自然清闲——如今你可是安王师傅,满朝眼里的大红人儿。我那日打马自你门前过,投名帖的投名帖,求文墨的求文墨,可当真是门庭若市,车马流水。”顾修白给他说脸上一红,只道:“这是甚么话。连你也挤兑我来。”苏紫阳道:“哪里敢?老顾,我可实心对你说,”他把扇子往桌上一拍,凑近头压低声音道:“近来有些风声透出来,圣上御极多年,膝下犹空,唯这个侄儿最亲近,因此这安王大约是有储君之份——如今明白他们为何这般逢迎你了?”顾修白皱眉道:“这话怎能乱说?圣寿正在青春,未必不添皇嗣;何况只论血脉,圣上也非只有一个侄儿,不是还有端王这弟弟么?”

      苏紫阳道:“老顾又呆了。端王虽是圣上同胞,但远去德安封国多年;安王却是前章平太子遗下的血脉,年已十七,圣上却迟迟不教他之国,倘若真立他储君,也合礼法顺情理。至于皇嗣,”他挑着嘴角儿笑笑,轻声道:“正所谓‘寡人有疾’。我瞧再过个十年,也未必能有龙子龙孙。”文暻听至此,骤然变色道:“快住了!哪里捕风捉影的市井流言,你也跟着乱说。墙有缝,壁有耳,给不相干人听了,没的给安王与顾兄招祸。”

      苏紫阳见他神色,只满不在乎地一笑;顾修白却记起个官场传闻,只道几个不入流的小官闭门吃酒,一人醉了,骂了几句大太监李承贤,席间也无人走动,孰知才不过一杯热茶的功夫,便有东厂番子闯进来拿人。路说野获或不足信,但自承徽帝登基以来,重开东厂,与锦衣卫一道掌诏狱侦捕,更暗察各级官吏言行,每日上报司礼监,两京一十三省遍布内廷耳目,真真儿一只蠓虫也逃不过眼角儿去。

      想至此他连忙一笑,和事道:“文兄与他置甚么气?这厮嘴如淮洪,甚话都说得出,想来上辈子不是书生是媒婆儿。”苏紫阳反唇道:“嘴上话,心头事。我晓得你这几日红鸾照命,府上揪花儿媒婆不断。”顾修白老实,给他一诈便着,脸色腾的通红:“你还说风凉话!不想京里的三姑六婆着实厉害,催逼得紧比老先生课业,怕只有乾清门不敢闯。”文暻笑道:“你早日从中选出个顾夫人,便有人替你守门祛鬼了。”顾修白叹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贫家出身,这些大家娇女哪里敢讨?聘不起,更供奉不起。”苏紫阳插嘴道:“正是。譬如刚才我给文兄做的大媒,才是安贫乐道,易生易长。”顾修白信以为真,还未来得及道“恭喜”,文暻便险的一脚踹了过去。顾修白听了半日才清楚原委,又气又笑,因道:“既然两位兄台好事,回头我便把那些子奶奶都发去贵府。省得你们站在干岸看船翻。”

      苏紫阳忙把手一摆,道:“我可不要!——那些早有领教,粗蠢丑笨的多。我若要娶,必得娶个玲珑心肝,绝色佳人。还是都让与文兄罢。”文暻道:“我更不要,我早有人了。”顾苏同声疑道:“咦,哪里藏着的?”文暻情知失了口,被苏紫阳逼了半晌,垂下眼默了一默,才道:“早年家里定过亲的。后来失散了,且在找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