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熏店[修改版]》壹小糖

6、第 6 章

　　一周后，天气非常好，蔚蓝的天空，白云勾勒出明晰的轮廓，醒目而美丽。我考虑了好几天，寻找和墨藤谈话的机会，奈何，最近墨藤长时间不在店里，偶尔回来一趟，晴月也在。
　　晴月的视线带刺，仿佛对我的存在极度不满，各种挑剔，一会儿埋怨杯子不够干净，一会儿埋怨水太烫，始终没有好脸色。她一直在墨藤身边，使得我基本找不到时间和墨藤单独说话。
　　清晨，墨藤踩着晨曦推门走了进来，晴月随之进店，她今天心情格外好，难得的笑容挂在唇边，眼神少了一分以往的凌厉，尽显柔情。她伸手挽住墨藤的胳膊，目光转向我的方向。
　　我从她眼中看到了作为胜利者的得意。
　　葵琳今天提前来了，我与她聊了几句准备回家休息。墨藤叫住我，说是有件事要宣布。
　　他的语速不快，平和舒缓，淡淡地仿若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的视线没有落向我的位置：“我和晴月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月末。”
　　简短的言语重重砸在心底，短短一句话，心底紧绷的弦无声断裂。店里安静极了，谁也没有再说话。
　　眼睛有些酸，兴许是守夜累了。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假如，墨藤当真要娶晴月，假如，墨藤这次生意的目的就是以此换取漫长的生命时间，我应该如此打消他的想法。他说晴月仅是重要的客户，所以，无论我有多少个人情绪也不能表现出来，不可以对晴月无理。
　　我握着手腕冰冷的玉镯，话梗在嗓子里，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祝福，竟然如此难以开口。我张了张嘴，极力控制住话语的颤抖和沙哑，嘴角上扬至适合的弧度，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恭喜。”
　　墨藤点了点头，接受了我的祝福。
　　说完，我尽可能悠闲地走出了“Nature House”，手温冰得吓人，即使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依旧寻不得半点温暖，上一次感觉阳光这么冰冷是在禾橙婚礼的前一天。
　　禾橙的出现在我到“Nature House”之前，她长得十分漂亮，温柔的个性隐藏坚韧。墨藤曾说，那瓶白蔷薇香熏油色彩极美，被客人以超乎常理的高价买走了。遗憾的是，我没能看见。
　　五百年换来的相守，她好不容易即将迈上红地毯前往幸福，时间偏偏在她到达幸福的前一刻嘎然而止，五年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那天，我手握小巧的金色喜帖，看着她和她的恋人开心地讨论几乎触手可及的美好生活，蜜月旅游他们将去白蔷薇的原产地，到那儿看花。
　　落日照进玻璃窗，余辉掩盖住了她越发惨白的脸色。象征纯洁，真诚，幸福的白蔷薇，确实很适合禾橙，从起始之处来，回起始之处去。
　　禾橙倒下的那一刻，我迟疑了很久，强忍悲痛没有转过头去看。
　　夕阳照入无人的房间，剪断枝条的白蔷薇，盛水的花瓶，凋零的花瓣铺满桌面。
　　我根据她生前的嘱托，送还戒指给她的恋人。
　　空荡荡的家里不见人影，卧室铺满了白蔷薇，地上，床上，桌上，到处都是。桌面的花瓶插着一束白蔷薇，花非常新鲜，像是才采摘一会儿。花瓶旁的水晶相框里是他们的合影，相框前打开的红丝绒戒指盒，里面的戒指已不知去向。
　　两个戒指盒并放在一块儿，盒盖都开着，一个里面有戒指，一个里面没有。房间里静谧得可怕，唯恐吵醒了满屋沉睡的花朵。
　　从那之后，已有多久，我再一次感到阳光这么暖又这么冷。

　　晴月有事必须回国几天，她爱走不走与我无关，走了反倒清静，没人在耳边嫌东嫌西。意料之中，墨藤与她一同回国，筹备婚礼的各项安排。
　　临行前，墨藤特意把我叫去地下室，再三叮嘱：“最近外面不太安全，遇到危险立刻通知冬云，千万别乱来。”
　　“店长，”我客气地说道，“我不应该干涉你的生意，也无权影响你的个人决定，但是，有些问题，我必须问清楚。”
　　墨藤走近了些，我稍稍扬起头：“你是不是知道晴月是花域的公主？”
　　他点了点头。
　　“知道和她结婚能够延长寿命？”
　　他又点了点头。
　　“你告诉了她，我有钥匙？”我问道。
　　这次，墨藤摇了摇头：“你离开花域时，我们有约定，钥匙已经不见了，谁也开启不了封印谷的封印，噬花族将永世镇压在封印谷之中。”
　　“可是，它们又出现了。”我平静说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让噬花族击碎花域的宁静，绝不允许任何人迈过浅穆的坟墓伤害他守望的土地，我不是合格的花将，我如今也已无灵力，但是，无论谁，若执意闯入封印谷，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墨藤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似乎要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好一会儿，他转过身：“遇到特别难办的事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来处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嗯。”我答道。
　　墨藤进而朝石梯走去，刚迈出两步又停下，他侧过身，黑眸隐约透出几分柔和：“这次会带黑百合回来。”
　　闻言，我不免惊讶，早在晴月出现前，墨藤答应我购买原材料的时候一并带回黑百合，我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事，所以也不再过问，强求未必就能有所得，得到了未必就是起初所期盼的。这么久了，再次听闻黑百合的消息，竟感觉有点意外，我以为它没机会回来了。

　　墨藤回国的前夜，“Nature House”迎来了一位失踪许久的客人。
　　两年前，林溪最后一次出现在“Nature House”，她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她应证了失恋时倍感无力的一句话，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自己。
　　一千六百年，换来十六年的宝贵时间。深知契约成功来之不易，林溪加倍努力地争取自己的幸福，此后七年，她的生活一直过得十分平稳。奈何天不仁慈，第八年，原以为爱情将修成正果的林溪被自己的恋人抛弃了。
　　林溪失踪了，两年来杳无音讯。时至今日，或许她心中的结解开了，或许没有，但至少她出现了，看得见的平安总会让人安心几分。
　　我倒了两杯水，与她面对面坐下。冬云吃完它的夜宵，伏在我脚边闭目养神。时间拉长的距离陌生到无话可说，我们找不到话题，彼此尴尬地笑笑，我端起杯子默然喝水。
　　片刻，林溪率先开口说道：“非影，你来‘Nature House’有一段时间了吧，记得我走那会儿是一年多。”
　　我转动着手中的水杯，应道：“三年多，快四年了。”
　　“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换取的生命有多少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时间这个词太重太复杂，我极少去考虑，仅是不经意间想起剩余的岁月，心里不免有点难过。
　　我没回答，林溪也没再逼问，生命长度这个话题对我俩而言都不轻松。她喝了一口水，自顾自地说着：“时间很神奇，该去的地方都去了，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折腾了一番，回过头来，却发现只过去了两年，剩余六年长得几乎活不下去。”
　　“六个三百六十五天，能做的事很多，重新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为他付出，岂不胜过漫无目的地飘荡？”我建议道。
　　“十年，累了也伤了。”林溪摆摆头，没有接纳我的提议，她站起来，来到水晶壁橱前，见到那瓶红茶花的香熏油时颇为惊讶，“居然还在这儿。”
　　“墨藤标价太高，把客人全吓跑了。”我跟了过去，取出放在第四层的香熏油瓶，“这类红茶花本无香，作为香熏油却没有香味，选中这瓶香熏油的客人定是深爱茶花之人。”
　　林溪笑了，她指了指水晶壁橱最顶层，第五层唯一的一瓶香熏油：“放在最醒目位置，明摆着是要让别人发现，却又偏偏贴上非卖品的标签，证明此为私人收藏，再高的价也不卖，墨藤对黑百合香熏油的迁就一如既往。”
　　把茶花香熏油放回第四层原来的位置，我望着第五层孤零零的玻璃瓶，心情复杂：“墨藤明天回国，要不要明晚过来聚一聚？”
　　“墨藤还是那么忙，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林溪问。
　　我抿嘴，笑容苦涩：“他陪未婚妻回国几天筹备婚礼。”
　　“未婚妻？”林溪不由提高了音量，疑惑地望向我，“墨藤又接了奇怪的生意？”
　　我摇头，我怎么可能明白。

　　上午回家休息了一小会儿，中午又急忙赶回店，岂料天气环境恶劣，墨藤乘坐的飞机晚点了。我在内屋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冬云来内屋叫醒我时，墨藤已经回来了。
　　他端着茶杯，浅色衬衣解开了领口和袖口的扣子，不见平时的严谨，感觉随意亲切不少，衬衣以前没见过，估计是这几天新买的。
　　晴月斜坐在椅子上，枕着墨藤的肩膀，埋怨特制的糕点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墨藤仅是笑笑，没应声。
　　她用热毛巾仔细擦净指尖的糕点残渍，不急不慢地理了理墨藤的衣领，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第一眼见到这花形样式我就特别喜欢，相信肯定非常适合你，昨天买的那一套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这件最好看。”
　　胸口有点闷，鼻子塞塞的，我可能感冒了。晴月作为墨藤的未婚妻，当然会给他买衣服，买最好最贵的衣服，冬云长期念叨我买的寻常衣服，觉得不适合墨藤，穿着相当没面子。也罢，以此结束貌似也不错。他的世界拥有高贵，我的世界仅有平凡。
　　意外自己居然挤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大步走上前，轻松地打招呼：“今天天气不太好，路上辛苦了。”
　　听到我的声音，晴月一副相当不开心的表情，她瘪瘪嘴：“清楚路上辛苦就好，少折腾奇奇怪怪的高海拔植物，处理起来超级烦人。墨藤以往就是对你们太好了，哪有为店员买东西，给店长带来麻烦的道理。”
　　我扬起嘴角，莞尔而笑：“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提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晴月满心不乐意，面对我的歉意仍持续唠叨，墨藤加大力度放下茶杯，语气随之加重了：“是我决定带黑百合回来，要怪就怪我，别冲着店员发脾气。”
　　这话倒也管用，晴月停止了发表不称心的言论，她看了一眼手腕上钻石多得闪花眼的新款手表，亲昵地挽着墨藤的胳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墨藤站起来，但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而是对晴月说：“在车上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晴月又看了看手表，脸色沉了几分，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快点，我可不想错过首映式。”
　　待晴月走出店，墨藤这才转向我：“这边气候不行，环境有点不适合，黑百合先放我那儿，等它适应了环境再给你。”
　　我当然同意他的说法：“没事，我不急。”
　　墨藤看着我，只是看着，什么也没说。我垂下眼帘：“不是要去看电影吗，快去吧，迟了就不好了。”
　　短暂的静默，墨藤转身离开，一瞬间，我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猛地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墨藤扭过头。
　　不要走，短短的几个字说不出口，墨藤不会为我停留，因为他是墨藤，是一个商人，而不是我的守护者。
　　我松开手，抬起头望向他，维持住了轻松的笑容：“没什么。玩得开心点儿，走吧。”
　　墨藤应了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店门关上的霎那，我的笑容坚持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