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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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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不去管谁是思夏,不去管会不会受伤,我全心全意地付出我的爱情。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傻。
我喜欢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右手轻轻揽着他柔软的腰,穿过一丛一丛零落的枯草,碾过一片一片破碎的阳光,越过一段一段落日般的忧伤。
陆陆续续地,我把我回忆里的伤痛说给他听。说起我的爸爸经常打我妈妈,我无助的哭泣;说起妈妈自杀了,她丢下我不要我了......
他就喜欢捧着我的脸,用异常温柔的语气喃喃地说:“绚,不要害怕。我会让你的伤口痊愈的,不管它有多深。”
我总是让自己相信他的话是真的,然后满心欢喜。
对于爸爸,我出来满腔仇恨以外就不剩什么了。尽管在妈妈去世后,他追悔莫及,开始刻意对我百般讨好,我却丝毫不领情。他经常用一种悔恨和疼惜的目光长时间地注视着我,我想那不过是他偶然的良心发现罢了。
上了大学,我成功离家,曾和他约定好不准来学校看我,而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回去。
可是就像你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下雨一样,你也不会知道在离你千百里的城市里,发生着什么样的事。
2002年11月20日,我坐在林枫楠的自行车后座上,正在穿越一场罕见的大雾。那雾气铺天盖地,令人窒息。而在天与地的苍白之间,我竟看到隐隐的透出微红的血色。我想大概是我熬夜太久眼睛充血的缘故而产生的幻觉吧。
飞驰过行政楼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回头,是辅导员,他的声音里也透着茫然大雾的湿气。我疑惑地望向林枫楠,他笑了笑:“放心,他不会抓你去补考的。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跟着辅导员走进陌生的大楼,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的五个大字触目惊心:病危通知单。
N市人民医院昨夜下达的,你父亲是胃癌晚期,去看看吧,你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们感到很难过,但请节哀顺变。
我的眼前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隐约可以看见辅导员的嘴在一张一合。他说什么?节哀顺变?我一点也不哀伤啊!我恨了十几年的人要离开人世了,应该放鞭炮庆祝才对,怎么会想到要哀伤呢?他只有死了,才可以去向我的妈妈乞求宽恕啊。
我恍恍惚惚地走进浓雾里,看不清方向,只有我的林枫楠像暴风雨里的灯塔一样,坚定不移,指引我这一叶孤舟朝着有他的方向划去。
他看到我手里的通知单,也许还看到了我嘴角噙着的冷笑。他毅然决然地说:“走,回去见你父亲。他是你疼痛的症结所在,现在是解开的最后机会了。更何况,他毕竟是生你养你的父亲。”
此时的我就像一个浑身缠满了凌乱丝线的木偶,不会思想也不会动。随便他牵动哪一根线,都是纠缠不清,混乱不堪。他只好把我整个儿地抱起来,走向那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城市。
轰隆隆的火车载我回到了原本打算永不忆起的城市。一路上,火车穿越了无数的大桥和隧道,我就在这样明明暗暗的变化里,一成不变地窝在林枫楠的怀抱里。他的手臂如此修长,可以完完全全把我环绕其中,他的温暖,我是多么地贪恋。
我的他,把我带回来,面对不堪的过往。
医院里永远弥漫着令人厌恶的消毒水气味,它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已经麻木得失去了人间的气息。
在爸爸的病房外面,我久久地透过一个狭小的窗口看他沉睡的脸,猛然发觉到,在我迅速成长的同时,他也在迅速衰老。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烙下抹不去的印记,也在我的心上刻下挥不去的阴影。
我到底来干什么呢?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林枫楠抓着我的手打开了房门。
我在爸爸的病床旁坐下,他仍未醒来。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突然百感交集,一不小心碰到床尾的病情记录本,它“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扩大,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他睁开眼,看到我就在眼前,仿佛不相信似的又把眼睛闭上。
我恶毒地说:“我来确认你死了没有。”
他再睁开眼,突然很欣慰地笑了:“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等到现在,就是希望能见到你,和你说几句话。”
他停下来,眼睛飘向窗口,外面的树上残留着几片将落未落的叶子。我看到他的脸上竟慢慢染上了一层红晕,虽然眼神依然飘移,但眼底却蕴涵着无比的坚定。
“绚,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多么多么地深爱着你的妈妈。”
我“噌”地站起来,怒火不可遏制:“你爱她的方式,就是让她痛不欲生吗?”
“你先听我说,可以吗?”他祈求着。
我竟有些不忍,又坐下来。
“二十年前,我和我的哥哥。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那就是你的妈妈。最后他选择了我哥,我只能无言退出,只是要让她幸福。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们婚礼那一天,一场车祸让你妈妈的幸福从此破灭。我哥,他死了,而在你妈妈的肚子里,你的小生命正在悄悄成长。于是,我想用我的整个生命来帮她找回幸福,我想让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快乐,可是我低估了她对我哥的深情,同时也高估了自己的包容能力。
无数个白天,她翻着我哥的相册以泪洗面;无数个夜晚,她在梦中喊着我哥的名字,在生下你之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强烈的嫉妒像夏天的杂草一样在我心里滋生壮大,终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爱她,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绚,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仍然是爱你的。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我只能说声对不起,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转过头,窗外树上的叶子正在缓慢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