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再见，我的亲爱》昏天暗地浪天涯

2、第 2 章

　　（二）
　　教写作课的胡副教授显然是一个对青春有着痛彻心扉的怀念的中年妇女，班上那一朵朵青春无极限的蝴蝶花们时刻提醒着她年华正在逝去，她于悲愤难当中自然免不了尖酸刻薄。
　　周一下午那堂课，她抽出我的小说，十分“专业”地指出：“遣词造句狗屁不通，比喻不伦不类，情节矫揉造作。”她会用的成语还真多。
　　我无言叹息，开始收拾书本走人。
　　我又一次从老师瞪圆了的双眼前光明正大地逃跑了，反正也无所谓了。
　　出了校门，在长长的鸳江大桥上漫无目的地走，我想：到底要走过怎样漫长的一段路，我才可以忘掉自己呢？
　　桥上人流匆匆。每次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我身旁经过，我都忍不住要想：他会不会知道此时旁边有个人想要把自己给遗忘掉呢？我笑起来，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消除不了的。
　　“小姐，请问买水果吗？”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回头，眼前是一张特大号的笑脸。乍看之下觉得很面熟，可离太近看不清楚。后退一步，猛然发现是那个经济系的逃兵。这个白痴不上课跑出来干吗？卖水果吗？
　　见我朝他手里拎着的一大袋橘子望去，他得意地晃了晃，“刚才我觉得口渴，就趁老师把屁股对着我的时候偷溜了。然后那个卖橘子的阿婆看起来又很可怜的样子，所以买得多了一点。你好像走了很多路的样子，一定渴得不行了吧，现在我好心便宜点转卖给你吧，意下如何啊？”
　　他以为他是唐僧啊，废话那么多。不对，他怎么知道我走了很久？
　　“你，刚才跟着我吗？”从来没有人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过。
　　“其实你前脚踏出教室，我后脚就跟在你后面了。只是没想到你那么能走，我实在撑不下去了，难道你不想休息一下吃个橘子吗？”
　　太阳又开始向下沉了，似乎不再那么昏暗。圆润的橘子在夕阳余晖里隐隐泛着金色的光芒，这光芒竟奇迹般地安抚了我狂躁的心，让它随着西坠的夕阳一起沉静。
　　忽然想起我寂寞的阳台，有没有谁的到来，可以化做盛开的夕阳，温暖我疼痛的心？我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开始期待。我的心不是很难去接纳别人吗，为什么现在独独对他不设防？
　　街灯一盏接一盏明亮起来，宛如蔓延的潮水。小城的夜开始了。
　　在鸳江大桥的石凳上，我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偷看他灯光下的侧脸。他面庞的线条柔和，没有突兀的棱角，绪绪的碎发低垂下来，盖住他的眼睛，我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涣散的眼神，那种没有焦距的空洞眼神，让我的心毫无理由地刺痛。我开始不着边际地想：他会是我心口上的另一道伤痕吗？
　　我突然微笑，又摇摇头，甩掉这可笑的想法。毕竟我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唱歌，一个人哭泣，一个人等待夕阳。
　　一个人的天堂，天使也是形单影只地飞翔。
　　我也从不去追求生命里原本就没有的东西，算了吧，还是不要有任何期待的好。
　　我们不停地剥开一个又一个橘子，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吃光了所有的橘子，只剩下残留的香味，久久不愿散去。我置身其中，几乎以为冰冷的夜也会产生爱的温度，于是又一次微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很像一个人。”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在转过脸想听他的下文，可是却又一次看到他的眼神游移飘荡，仿佛茫茫暗夜中有人在召唤他的灵魂。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站起来不说一句话就走。昏黄的街灯映出我歪斜的影子，我隐约感到一种不安的情绪，只想快点回到我寂寞的阳台，仿佛那里有为我盛开的夕阳。
　　他没有动，只是叫着我的名字：“腾绚。”我没有办法回头，因为从我的眼睛到嘴角，有一滴眼泪缓慢地滑落下来。
　　迅速地我跳上一辆公车，隔着满是灰尘的玻璃，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他，他仿佛溶进了这广阔的天地，不会属于我，也不会属于别的谁。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因为车子越开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