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和钟》李小愚

8、八

　　八
　　自暗杀者说出第一个字，在场的三位法师就已齐齐抽出了法杖。一连串繁复的咒语声中，艾尔伯特持剑朝洛瑞急奔而去。但整件事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洛瑞只看到火把的红焰摇曳了一下，托尼阴森的尾音已然洒在耳畔，贴上脖颈的利刃凉如冰雪，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整个大陆手屈一指的法师骑士们，居然也都慢了半步。
　　艾尔伯特停在两人面前，近在咫尺却不敢挥剑，水火和木石的法术失去了目标，只徒劳的在他们四周环绕片刻，最终化为阵风消失无踪。
　　“既然这家伙是为我而来，”杀手平静的语调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那也理应由我带走。”
　　“等等！”洛瑞急忙说，“我不想逃了，我已经决定协助国王陛下以求宽恕。”
　　托尼却微微一笑，令洛瑞越发胆战心惊。
　　“我不在乎你怎么决定，也不在乎你们有何约定。我只知道我们之间有笔帐要算。”
　　“你逃不掉的。”骑士紧握剑柄绷直了身体，随时都准备发出致命一击，“上次你侥幸得逞，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第二次。”
　　然而托尼毫不在乎，只是手指微微用力，在洛瑞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
　　“如果不肯放我们走也无所谓，那我就杀了这家伙，再和你一较高下。”
　　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教堂的钟声穿过迷蒙的晨雾，伴着朝霞的火光弥漫了整个广场。空气中凝结的寒意还未褪去，于焦灼的静默中更加叫人窒息。
　　“肖恩先生，”斯蒂芬忽然开口打破沉寂，“听说您最近被某种关于记忆的小毛病所困扰，我们不如谈笔交易，你放了洛瑞，我来治愈你的病。”
　　托尼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能治愈？”
　　斯蒂芬笑笑说：
　　“虽然远不及祖先，但我到底是纳希家的一员。如果你只是忘记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那么我有种家传秘术必然能让你找回失去的东西。”
　　斯蒂芬说得诚恳又自信，让托尼也有刹那犹疑，而就在此时斯蒂芬突然大喊：
　　“洛瑞！现在！”
　　托尼知道中计，即刻将注意转回药师身上。然而那一瞬间电光火石都嫌太慢，他只看到洛瑞身形微动，如幽灵般滑脱了他的束缚。他的瞳孔居然无法捕捉到洛瑞的动作，眼前唯剩对方手臂急挥所留下的一道模糊残像。随即他只觉颈后剧痛，骤然陷入无际的黑暗。
　　这一切发生的着实太快，就连发出讯号的斯蒂芬也惊得目瞪口呆。距离两人最近的艾尔伯特立即冲上去查看倒在地上的托尼，却发现杀手已经昏了过去，同那天的莱恩一模一样。而旁边的洛瑞正大口的喘着气，面色惨白汗如雨下，浑身颤抖得像个刚被打捞上来的溺水者。
　　已经跑到到他身旁的斯蒂芬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没事吧？”
　　“七天之内用了两次，”洛瑞有气无力的低声说，“怎么可能没事……”
　　说完他就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歪跌进斯蒂芬怀中，在失去意识前的片刻时间里，洛瑞只来得及朝几步之外的国王小声嘟囔了一句：
　　“陛下，听说王宫里的柠檬蛋糕非常美味，等我……”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凯文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斯蒂芬，而法师却不禁失笑。
　　“他睡着了。”

　　洛瑞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整整一日夜之后，他头发乱成一团脸色越发难看，用濒死般的气音对床前的婢女说：
　　“给，给我点吃的……”
　　对于几天没真正吃过东西且耗费了大量体力的人而言，暴饮暴食绝对是正常反应。眼下这位不久前还神秘莫测的药师正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双手不停的将各种宫廷美食塞进嘴巴里，而鼓鼓囊囊的两颊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饿了整个冬天的松鼠。
　　凯文不着痕迹的皱眉，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斯蒂芬，仿佛在问：这家伙真的能帮助我们？斯蒂芬则微微勾了勾嘴角，暗示年轻的国王耐心等待。
　　等到洛瑞将整桌食物一扫而光，他又灌下大杯蜂蜜樱桃酒，这才长长呼出口气仰面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他感叹道：
　　“真像死过一遍一样。”
　　斯蒂芬示意侍从们将杯盘撤下，凯文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说：
　　“那么，现在我们应当开始谈些正经事了。”
　　即使睡了整天，洛瑞仍然觉得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疼痛难忍，就像被粗暴地拆开又胡乱装好的发条钟，虽然所有零件都完好无缺，但终究别别扭扭难以正常运转。身体的不适自然也影响了思维，他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和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物交谈，于是急忙换了个正襟危坐的文雅姿势，点点头说：
　　“不过在那之前，”他望向国王右手边碧蓝眼睛的法师，“能否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托尼肖恩的事，”斯蒂芬说，“据说唯一令他失手的人名叫洛瑞，是位深藏不露的隐者。而近战中莱恩的身手已经相当不错，你竟然能面对面的偷袭他又让他完全看不出手法，所以我猜你必然怀有某些出其不意的绝技。当时的情形看上去你也并不想被肖恩带走，因此我就赌了一把。”
　　“谈不上绝技，只是个保命的小把戏而已。”洛瑞表情痛苦的叹息一声，“本来那家伙的失忆是个大好机会，没想到又重蹈覆辙了。他现在在哪儿？”
　　“在监牢里，过段时间会对他进行正式的审判。我想你大概不会再希望我们放了他。”
　　“当然不能放了他！不过……能不能也不要审判他？”
　　斯蒂芬似笑非笑的直视着洛瑞，洛瑞自觉失言，立刻不自然的转开视线。而此刻国外陛下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将酒杯放在桌上，以轻微的声响来表达他的不悦。
　　“好了，关于肖恩的事以后再谈。”凯文说，“泰姆斯先生，既然您之前留给我们那卷羊皮书，那么您想必对我们眼下的困境也有所了解。”
　　洛瑞也严肃起来再次坐直了背脊。
　　“难道果然是您和纳希大人之间‘至死不渝’的契约出了问题？那本书也无法帮助您找到答案？”
　　凯文还未回答，坐在他身侧的斯蒂芬忽然摇晃一下直直朝前倒去，凯文马上伸出手臂将他带进怀里。国王垂下眼睫看着昏睡过去的法师，表情里有未加掩饰的忧虑和焦躁。他说：
　　“这就是我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