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土之天，诛了谁》淡黄绿藻

4、 壹 若不曾长大，也不错（4）

　　时至八月，武州大旱日益严重，众多灾民流落各地，即使是京都的附近也都布满灾民，但由于京都门禁森严，所以灾民大都滞留在京都城外的郊区。

　　艳阳高照，本该空旷的荒地中一时之间尸横遍野，饿殍载道，易子而食之人比比皆是。在伏天的高温下，尸体们逐渐发臭溃烂，各种瘟疫病害恣意传染，灾民哀嚎痛叫声不断，一眼望去，就算是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而此时的京城内，却是一片歌舞升平，阵阵莺声燕语，活色生香……

　　荒地之中，一只柴狗正啃咬着已经腐烂黏着在一起的尸块，全然不知身后已经高高举起的断刃，下一刻，寒光闪现，鲜血喷溅。银发少年没有管脸上沾的狗血，只是麻木的用手里早已断了的刀划割着狗肉，他只是，想活下去……他从懂事起就一直在流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直到一年前终于有个女人肯收留自己，就跟她姓了坂田，可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就时逢武州大旱，那女人竟傻到割自己的肉给他吃……如今，他又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唯一想守护的就是自己这身臭皮囊，省的白费了那女人的心思。

　　生了火，烤着狗肉，坂田知道其实这样很危险，因为会引来饿的穷凶极恶的大人，没准到时候连自己都会被吃掉，可这样也许能够引来其他的动物，那样的话，下一顿就又有着落了。这时身后突然有了响动，听声音，还好不是个大人，却也……不像是什么动物，想到这，坂田猛地一转身手中利刃迅速抵住来人的颈间，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身上的衣服很干净，并不像是什么灾民，“嗯？原来是个小鬼。怎么？馋了？哼~这里很危险，赶紧回家去。”说着，收回了自己的刀。

　　“不是小鬼是桂！”好吧，这孩子是桂。

　　“嗯？zura？假发？名字还真奇怪……”

　　“不是假发是桂！！你听不懂人话……唔……”桂还想纠正这个浑身是血宛然一副地狱夜叉般的少年时，嘴巴却被捂住了。

　　“嘘~”坂田神情专注的看着火堆的另一边，手中的利刃紧握，蓄势待发。

　　“呜呜~”原来是只很小的小狗，看来是饿坏了，不然怎么连同类的肉也分不出就想跑过来偷吃呢。小狗很可爱，桂看到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阵泛红，甩开坂田的手就冲了过去，一把将小狗抱在怀里，“啊，小肉球~你饿了吗？我们不吃那个坏蛋的东西，我这里有馒头，给你吃呀~”说着就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馒头准备喂给他的“小肉球”。

　　“啪~”桂手里的馒头被打掉，“你有毛病啊？！馒头这种可以救命东西竟然要喂狗？！！你怀里那个现在对我们来说只是食物啊！你这个少爷跑过来捣什么乱？！！”坂田很生气，他看着桂满脸的单纯就很不甘，为什么这个孩子就能不知世事到可以用馒头来喂狗，而自己就只能在这里冒着被人吃掉的危险就只为了下一顿能吃饱。

　　“不是少爷是桂！我不是来捣乱的，这些馒头就是要分给灾民的，虽然很少，但也可以救命，再说了，人的命是命这只小狗的命也是命，你吃了它跟那些吃别人家孩子的人有什么分别？！”桂皱着小小的眉头，目光坚定地瞪着眼前的人。

　　“……哼~真是天真……命？现在谁还管那些……自己能活着，就要烧高香了吧。我劝你赶紧回去，你在这里多待一刻，没准都会死。”坂田说完就拿着已经烤好狗肉离开了。

　　桂看了看坂田离开的身影，对“小肉球”说：“哼~我才不信呢！桂小太郎早就长大成为男子汉了！对不对？小肉球？”

　　其实桂是背着松阳老师出来的，当他知道京都城外的荒地中有灾民驻扎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他的父亲就是为了武州大旱丢的性命，如今他若不为这些灾民做些什么，父亲在天上一定会不高兴的。于是他就连夜赶做了些馒头，清晨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谁知刚走进荒地就看见一个银色卷发的男孩在那烤着什么，当他想要靠近看个究竟时就被制住了。

　　跟坂田分开后，桂抱着小肉球继续向前走去，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

　　走了一会儿后，桂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骄阳下的荒地饥渴的开裂，人们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分不清是活人还是死尸，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骨瘦如柴，目及之处哀鸿遍野，这犹如地狱般的景象惊得桂呆在了那里。那些人有的在吃树根，有的在吃不知道是什么的暗黑物质，有的还目光凶恶的盯着桂……突然间桂觉得坂田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在这里，自己怀中的小肉球就是食物，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变成食物。桂有些怕了，他缓缓的蹲下身子，把手里的包裹放到地上，在缓缓的起来，转身，准备离开。可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一个低沉且嘶哑的声音叫住了他，“喂，小孩。你怀里的，是我家的狗。放下。”

　　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桂一哆嗦，之后他转过头想看看是谁在说话，可在他眼中这些人长得都一样，他分不清，看不明，正在疑惑的时候只觉后脑猛地疼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呵呵……这么细皮嫩肉的，今天还真是好运气……”

　　且说私塾里现下已然翻了天，从松阳发现桂不见了之后他就一直疯找个不停，还连带着高杉一起，两个人翻遍了整个私塾整个村子，却丝毫不见桂小太郎的影子。

　　“晋助，你先回去吃饭吧，找了一上午，你也累了。”松阳看着满头大汗的高杉有些心疼他。

　　“我没事，那家伙的身子比我弱，说不定已经被晒晕躺在哪个角落里呢。再找不到，会死也说不定。”高杉胡乱的擦了擦头上的汗，目光仍旧四处搜寻着。

　　“唉，这孩子，出门怎么也不说一声……现在这么混乱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松阳难掩对桂的担心，又觉得高杉的话有道理，就由他跟着自己继续找人了。

　　“老师，你说……”高杉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他会不会去了那里？”高杉是指现在已经充满了灾民的大荒地。

　　“不会吧……”松阳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他总觉得这么大的事桂一定会跟自己商量，毕竟那里离私塾还有一段路程，“我们马上去！”

　　即使有一点可能松阳都要去尝试，何况那个地方，如果桂真的去了，他那么单纯的孩子会怎么样……松阳不敢想，唯有一路朝着荒地疯跑而去。

　　荒地之中，坂田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啃着手中早已凉了的食物，他想起前不久自己在城中遇到的那个男孩，那孩子跟自己一样有着不同寻常的发色和瞳色，不过，他显然比自己好多了，至少，还有个想要保护的人在。远远望着京都的城墙，坂田很淡然的目光变得火热。本来自己早在干旱刚开始的时候就逃了过来，虽然日子也很苦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随时都会死，都是那群自称造福百姓的混蛋，说什么流民会污了将军的眼，就将城中所有的流民都赶了出来。如今，当初那群人能活着的不敢说就剩下自己，就算是有也只是那些不择手段的恶人了吧……

　　“哼~早晚有一天把你们这群混蛋都赶出来也试试濒死滋味……”坂田恶狠狠的咒骂着，当他转身准备继续向前的时候，无意中竟发现了刚才教训自己的小鬼，仔细的看了看，那孩子的情况可不妙啊，坂田赶紧跑了过去……

　　桂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的周围站着几个男人目光贪婪的看着他，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身子用手捏了捏桂的脸，说道：“呵呵，真不错啊，怎么样，开刀吧？”

　　“喂！你们干什么呢！”坂田大吼一声止住了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恩？嘿嘿，怎么了？你这个小鬼也想来分一杯羹？”男人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然后朝着坂田走了过来。

　　“这个孩子，我要带走。”坂田轻蔑的看着眼前这些所谓的“人”。

　　“什么？！哈哈哈哈~你可真逗啊！小孩，你是没睡醒还是饿昏了？！还是……要找死！！”男人猛地冲到坂田面前，抡起木棍对着坂田的头就是一下。

　　狠击之下木棍碎裂，坂田被打的身形微晃，抬手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猩红的眸子藏在刘海后面冷冷的瞪着刚刚出手的男人，“我说了，我要带走这个孩子。”

　　坂田说话的声线空洞而低沉，宛如地狱之音，猩红的眼眸射出野兽般冰冷的目光，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骇人气势震慑的几个男人缓缓向后退去，“你，你是什么人？这年月，还学什么英雄？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所以，不想死，就快滚。”慢慢的抽出别在后腰的断刀，寒光闪现，击溃了男人们的底线，于是几个枯瘦的男人恐惧的跑走了。他们本也是本分的庄稼汉，可是这样的年月，天灾人祸，人们的求生欲望扭曲变态，尊严、良心甚至人性全都消失殆尽了。

　　那几个男人走后，坂田强撑着眩晕走到桂的身旁蹲下，看着这个都已经昏倒了却还紧紧护着“小肉球”的少年，坂田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看不懂这个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