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匠》大□□

2、挨批

　　自打沈慈回来的第二天开始，她就开始挨家挨户的登门接受批评。从亲生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到后爷爷奶奶后姥爷姥姥，四家一家半天。郭家的爷爷奶奶和王家的姥爷姥姥因为到沈慈这辈儿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孩儿，还不是亲生的，没怎么下狠手。但是沈家和程家就不一样了，板上钉钉的亲生嫡系。沈家相对好点儿。还有个沈一缘，比她更不着四六，有对比就有希望，就罚沈慈在军区大院儿的操练场上跑了五圈，四百米一圈，一共两千米，跑完了还有沈奶奶的冰镇秘制绿豆汤等着，没受啥苦。

　　程家就不一样了，女儿走的就早，留下一个独苗儿还一声不吭不顾安危跟着一帮洋鬼子跑去第三世界，一家老小儿都不干了。上至刚慰问完军队的程老爷子，下至沈慈刚出生三年的外甥程云珏，一个个儿的轮番轰炸，弄的沈慈丧权辱国，好话说了一箩筐，和解条件应下了一大堆。一进门先被小的缠了半天，答应带着他偷偷翘课出去玩，还得吃冰淇淋。接着是程老太太的冷暴力攻势，沈慈跟在老太太屁股后面嬉皮笑脸的哄着，保证下了一个又一个，才换的老太太一个笑脸儿。最后以随叫随到陪着资深票友程老太太看京剧演出为条件顺利和解。大BOSS程老爷子更难对付，一进书房就一本《唐诗三百首》甩过来，沈慈一看就哭了，这不她小时候的噩梦么，当年每天跟着她表哥一块儿抄三首练字，晚上老爷子回来还得当着全家人的面儿大声背诵，背不下来就打小手板儿。她表哥可不怕这个，皮糙肉厚随便打，反正就不坐在书桌前面抄。但是可苦了她，一个人抄六首，还得用两种不同的笔迹以防家长看出来。

　　老爷子一看她耷拉脸，心里就乐了。让你小兔崽子跑，这回看我怎么收拾你。“抄吧，能抄多少抄多少，抄满了为止。”老头说着，又扔过去一沓宣纸，“字儿写小点儿，别偷奸耍滑，让我逮着了翻倍。”

　　“姥爷……”沈慈这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我能用钢笔抄吗？”

　　“少讨价还价！让你抄你就抄，要不然跟着新兵训练去！”

　　沈慈一听这个就老实了，刚跑完两千，小命没了一半儿，别训练了，直接训死了。“我，我抄，姥爷，我踏实抄，您千万别罚我出去训练。”

　　“哼，你呀，懒蛋一个。刚从老沈那儿跑完吧。” 程老爷子喝了口茶，说道。

　　“妈爷子，姥爷你咋知道我爷爷让我跑圈儿了？你听我说，我爷爷先把我扔书房站了半个小时军姿，然后训了半天，最后让我去操场跑圈……”沈慈刚研上墨，一听这话前面挨说的那点儿委屈全出来了，准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姥爷诉诉苦。

　　“你得了你，省省眼泪。还我怎么知道上网，我一回来人就跟我说啦，说老爷子你们家沈慈跟操练场上跑圈呢，沈首长的勤务兵还在旁边给计着圈数。”

　　沈慈诉苦的心让老爷子一句话给顶回去了，瘪瘪嘴，“那您知道还不过去解救我，让我吭哧吭哧跑了两千米，那小勤务兵一点儿水都不给我放。”

　　“该！你活该你！下次让你还跑，我还解救你，我不过去再给你加几圈就得了。还埋怨勤务兵不给你放水，没跑够吧。”

　　“姥爷姥爷，我可不敢有下次了。您老人家放心，我绝对踏踏实实的在北京呆着，绝不迈出北京城一步！我我我上郊区都给你去一个电话。”沈慈一看情势不对，赶紧立下保证。

　　“嗯，这还差不多，一会儿抄完了书，按着这原话给我写一保证，拿笔写五份儿，每份儿签上名盖个手印儿。给我留一份，剩下四份儿给你爷爷、俩爸爸和你二舅各送一份儿过去。”

　　“诶诶诶，您放心，我一定办到，不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

　　要说老人家这关好过是因为除了体罚除了训两句以外，不会有什么特别惨绝人寰的处理出现，但是她二舅那儿和她后妈王絮如那儿就不太一样了。沈慈二舅今年44，跟她妈是龙凤胎。到现在也没结婚，以前当过兵，在政府干过，后来下了海，现在公司不说多大，两三千号人还是有的。平常把沈慈当亲闺女一样宠，她犯了事儿当后养的一样罚，所以沈慈犯了事儿谁都不怕，就怕她二舅。这会儿沈慈正站在她二舅公司大厦的楼底下，抬头看了看三十多层的层高，低头算了一下见了面可以预见到的风险，果断的给在二舅公司帮忙的厉为打了一个电话。

　　“你还想得起我来啊，都回来两天了让你过来拿车怎么也没信儿啊？”电话响了半分钟才被接通，一接通就一同埋怨。

　　“别贫！我跟你说正事儿。”沈慈又抬头看了看，表情很沉重，“我过来给我二舅认错来了，跟你们公司楼下呢，你下来接我下呗，我不敢上去。”

　　电话那边儿愣了一面，然后就是一顿狂笑，“小糍粑你也有今天啊，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你欺负我的时候种下的恶果今天终于开花了哇卡卡卡卡卡……”

　　沈慈叹了口气，想回过去，转念一想自己还求着人家呢，就生生的把火压了下来，“厉为我错了，你现在下来接我帮我度过难过，以后我任你处置。”

　　“好嘞，你请好吧。自己上来，二舅办公室门口等你”那边儿欢欢喜喜的挂了电话。

　　沈慈咬牙切齿的收起手机，心想，厉为你丫以后别落我手里，落我手里就弄死你！

　　二舅办公室的门开着，沈慈偷偷往里探了个脑袋，看见厉为坐在办公桌前面正跟她二舅说话呢，心算是落下了一半，这才敢进去。

　　“二舅，我回来啦。”沈慈没敢坐下，笑得跟朵花似的。“这是我从非洲给你带回来的礼物。”说着，就把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画框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程蔚民早就看见沈慈在门口蹑手蹑脚的小动作了，这会儿又拿出来一幅画，心里一乐。把报纸撕下来一看画，可是漂亮。非洲旷野上，一头母狮静静趴在一块石头上浅眠。沈慈画油画是写实派，母狮油亮顺滑的毛都被勾画的栩栩如生。“不错，挺好。厉为，一会儿挂在公司会议室吧，那块墙还空着。”

　　“啊？二舅你怎么收下了？”沈慈傻了，她在非洲三个月就画了两幅画1m*1m的画儿，精益求精，本来想给姥爷送一副自己再留家里一副，姥爷的昨天就带过去了。今天为了讨好二舅拿最后一副充数，以前二舅都是看看，然后让她挂家里自己留着，她当这回也一样，就拿过来走个过长儿，谁想到二舅这回竟然收了！

　　“怎么着？不是诚心给我的？”二舅虽然已经44“高龄”，可是人还一样的英俊潇洒，走出去说他35都有人信。这会儿挑着眉问沈慈，一下给她问趴下了。

　　“没有没有，当然是诚心送给您的。这回我在非洲就画了两幅大的，一副挂您公司，一副挂我姥爷书房了，都是咱老程家的，没落别人手里。”沈慈赶紧表忠心，生怕死的太惨。

　　“行了，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跟这儿呆着厉为还得陪着你。”程蔚民大手一挥就放人了。

　　“啊？二舅你不批我啦？”

　　“怎么着，你想我批你啊，唐诗没抄够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这就走，这就走。”形式如此利于自己，跑路第一！

　　“走吧。”

　　出了大厦门，沈慈都还没醒过闷儿来，拉着旁边的厉为问：“你说我二舅怎么这么容易就放我过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你先谢谢我我就告诉你。”厉为一脸欠踹的表情。

　　……忍了！“谢谢……”

　　即使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厉为也很满意。“刚郭爸给二舅打了个电话，说你这两天没少挨说，让二舅给你点儿好脸色。”

　　“我老豆同志果然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同志！回去我得亲他一大口。”沈慈乐了。

　　“先亲我一口。要不是我这两天天天给你在二舅那儿敲边鼓，二舅能这么容易就答应郭爸么。”厉为很得意。

　　“MUA~~~厉为没看出来啊，原来你也是一个爱党爱国爱家的好同志！”沈慈二话没说，照着厉为脸蛋就亲了一大口。想想也知道，只能是厉为做了两天铺垫让二舅熄了不少火，要不然凭二舅和老豆的交情，二舅不会答应这么爽快。“行了我走了，这两天累得不行，没怎么睡。改天请你和我老豆吃饭。”沈慈挥挥手就往马路上走，准备拦车。

　　“回来回来，别打车了。”厉为赶紧把她拽回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串钥匙，“我今儿开你那破车来的，去楼下接你的大宝贝吧。”

　　沈慈低头一看自己爱车的钥匙，更乐了，又结结实实的亲了厉为一口，“好哥们儿！以后等姐姐发达了忘不了你！”

　　沈慈的吉普就停在底下停车场，放眼一看就找着了，特别扎眼。一发动车，轰隆隆的噪音声儿让她飘了三个月的心算是完完全全的回了家。“得，万事OK，回家睡觉。”沈慈自言自语了一句，开着车一溜烟的就走了。

　　沈慈作为一个颇有名气的穷画匠，一幅画儿能卖两三万，但是卖的人实在不多，平常青黄不接的时候就靠给人涂鸦画墙为生，这两年开了个淘宝店卖点儿绘画用品，生意不错，完全够吃饭。余下的钱她也不买奢侈品，不买电子产品，全攒起来，半年下来能让她出去飘一趟，但是飘回来就变成了一穷二白，存不下什么钱。当然她也买不起北京高的离谱的房子，但是禁不住爸妈多舅舅姑姑多，基本上去哪家都能有个她落脚的地儿。十八以后她就和以前半个月一次的迁徒生活告了别，平常跟郭铭学住在东直门的一套公寓里，隔壁就是她二舅的房子，每周回山上的军区大院儿陪老辈人吃顿饭，隔三差五去她亲爸沈谦家住几天，陪陪她美丽温婉年轻的后妈……

　　……后妈！！！沈慈一想到这个，方向盘一转就停在了外侧车道，出了一身的冷汗。要知道她这个后妈比她大12岁，跟她爸结婚的时候才20。后来没几年程蔚玫过世了，王絮如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带，来例假的时候也是王絮如教她怎么用卫生棉，跟亲妈一样。她跟王絮如的感情很好，这回她不吭声的翘家之前唯一就在登机前给王絮如发了一个短信，告诉她出去写生了，别担心，过几天就回来。可是这过几天变成了三个月这件事儿她可没给王絮如交代，这回回来了还没去家里看过。沈慈又要哭了，这主儿比她二舅还难搞啊！！

　　为什么沈慈走之前只敢给王絮如发短信呢，原因很简单。如果她敢在家里人面前说她要去非洲，那么她连通州都出不去。因为家里没有人肯让她去，一定会用各种方式严禁她出门，并且没收护照和存折。所以偷跑这件事儿她已经是惯犯了。但是给王絮如发短信是因为她真怕王絮如知道她不见了会着急。

　　沈谦和王絮如结婚16年了到现在，膝下除了沈慈没有别的孩子。但是不是没有过。沈慈十六岁那年王絮如生了一个儿子，没两年查出来孩子有血液病，需要移植骨髓。家里上上下下只有沈慈一个配对成功的。那时候沈慈正要高考，身体和心理都是要劲儿的时候，准备报的志愿是人大法学系。几家人包括王絮如在内都是不赞成沈慈立刻做捐赠手术的，虽然小的也需要救命，但是等到沈慈高考完也是勉强能行的。可沈慈不干，在她的概念里，弟弟病危没有道理姐姐还去高考，就是考了也考不了什么好成绩，而且万一弟弟这两天情况更不好了怎么办。什么也比不上人命重要。可是家里坚决不让，她就又剑走偏锋了。

　　她跟厉为商量好以后，跟家里人说去厉为家里俩人一块复习就出去了。转身就去了医院，求了医生半天医生也因为和家里同样的原因不给她手术。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把沈一缘从美国叫回来，在医院找她的一个师兄开了后门，这事儿才算成行。医院对家里就说是骨髓库有人配型成功了，可以手术，但是捐赠人的信息高度保密。她也跟家里交代说最近跟着几个要高考的发小儿一块去海南玩一圈，当高考前的放松，而且有沈一缘这种医疗专业人员跟着他们准备高考餐补身体。家里正因为弟弟焦头烂额，就没太注意她。

　　前期准备都万事俱备，作为东风的移植手术也非常成功，沈慈弟弟的情况算是稳定了。可是沈慈这边不太好，手术之后伤口感染，人差点儿就没了。在ICU住了一个礼拜，沈慈也扛着没告诉家里。身边儿有沈一缘厉为和几个发小儿照顾着，家属签字就是沈一缘来签。人昏迷接不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大家一起打掩护，倒是也没露馅儿。从ICU出来的第三天就是高考，沈慈去是去了，而且发挥很稳定。就是最后一科的时候，她身体突然就不行了，叫了救护车回医院，又进了ICU。沈一缘不停地周旋于家里人和沈慈之间，编了一个又一个瞎话。她说沈慈可能高考发挥不太好，心情不好，我就让她跟我去美国散散心。这话算是把家里瞒了过去。可是百密终有一疏，沈一缘装模作样收拾沈慈的行李的时候，因为接了医院通知她沈慈再一次病危的电话急急忙忙走了，忘了拿护照。过了几天郭铭学回家找东西的时候正巧翻到了沈慈的护照，一下子
　　就穿帮了，你见过去美国不带护照的啊。

　　家里这才知道是给弟弟捐献骨髓的人就是沈慈，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沈家直接把沈一缘关进小黑屋三天才放出来，厉为和几个发小儿也被家里训得满脸血。尤其厉为，被他爸绕着大院儿追着打。

　　穿帮的时候沈慈还在ICU里渡生死关呢，等她情况稳定回到普通病房，一睁开眼就是王絮如和她俩奶奶俩姥姥坐在她身边以泪洗面的场景。脑袋立马就大了，好在还插着呼吸机，家里人又看她醒了也怕她累着不敢让她说话，她这才踏实两天。

　　这事儿是沈谦和王絮如最不好过，手心手背都是肉。沈谦每天都到沈慈的病房呆半个小时，即使身后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处理，他也得陪陪闺女。王絮如更是一头扎在了她的病床里，每天病房开门来关门走，要不是医院有探视时间这么一说儿，她估计连睡都要睡在病房里。

　　高考分数下来的时候，沈慈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郭铭学查的分，查完了以后就连同程蔚民一块在沈慈病房对着她发了好一通火。幸亏住的是高干病房，单间，隔音还好，否则隔壁的隔壁都能感受到郭铭学和程蔚民的怒火了。分数极其不理想，离着人大差了十万八千里。得亏之前沈慈顺着姥爷的意思参加了艺考，二志愿报了中央美院垫底。她的水平即使缺了一科没考，其他三科的分上中央美院还是没问题的。但是程蔚民之前因为她偷偷做手术的事儿就憋了一通火，这回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这个由头，全发出来了。

　　说白了，沈慈他弟弟的父母是沈谦和王絮如，和程蔚民没有任何关系，本来程蔚民就不愿意自己侄女做手术，但是大家都是朋友又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压着不说。谁想到沈慈自己偷偷的做了手术，而且术后感染人差点没了，让他想起来过世没几年的同胞妹妹，心里难受的不行。而且人大是他给沈慈规划的路，即使沈慈的艺术细胞很多很优秀，他也不希望沈慈成为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艺术家，即使自己养她一辈子完全没问题，但是她还是要自力更生的。郭铭学是因为前几年丧妻的阴影确实刺激了他，这回女儿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他还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实在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好好说她一次，下回就她就不敢了。

　　事儿虽然因为沈慈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又因为沈慈是救自己弟弟而挺身走险，家里象征性的说了她几句就过去了。但是好景不长，虽然接受了移植手术，并且术后恢复良好的沈慈弟弟，一年后再一次复发，连手术都没来得及做人就没了。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沈慈去哪里都要跟王絮如报个到一样，因为王絮如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