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李清越

8、八、结局

　　快点起来！快点，来不及了！

　　陶越还在睡梦中，一个焦急的声音穿过耳膜，直达神经中枢。迷迷糊糊中，一双手扯掉自己身上的绵薄的被子，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人从床板上撬起。

　　快点穿衣服！一包衣物直直地摔在身上。一个人影晃来晃去，摸索着，踩着扶栏，呯呯砰砰地下去。

　　陶越眯缝着眼睛，一边往脖子上套T恤，一边下意识地问道，去哪？

　　床下的人愤怒，二报！

　　她们到达目的地时，报告厅已经挤得密不透风了，大热的天，冷气开得十足，挨挨挤挤的观众散发出的热气和空调里的冷气交织在一起，乱哄哄的，头被弄得昏昏沉沉。

　　前排的位置早就被占光了，她们只得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已经演到一半了，不过正好。身旁的女生狡黠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从包里抽出几颗糖，喂给她一颗，喂给自己两颗。

　　好不容易坐定，微子这一句话，又将她的好奇心勾了起来，“正好”？她嚼着糖，不自觉地朝舞台望去，这么一望，心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泛滥了，一瞬间，波涛汹涌。

　　不要问我，安静地看完就好。身旁的人气定神闲地吃着糖，完全无视她愤怒的眼神。

　　她偏回头，重新望向舞台。台上的霸王一身金甲，刚毅俊美、顾盼流辉。身侧美人如玉，罗绮云鬓，一颦一笑皆是幻彩极妍。唯独桃林深处，一瘦弱女子独仰天际归鸟、岫间岚雾，落寞得不衬良辰。

　　“萱？”那人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声色寂寥。

　　被叫住的女子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古藤深林，蔓草沃沃。桃花结子，春深树芳。男子站在齐腰的草丛间，“萱，你回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有太多苦。我原先一直不懂，一直忽视。那年我病了，你在冬雪里为我捉鱼，手都冻裂了；我打架叔叔罚我时也是你偷偷递东西给我吃；这些年来你一直照顾我，我却对你不闻不问，我装作不在乎。世人眼里的大英雄其实才是最无用的吧，连你都保护不了。”

　　“王请回吧，萱再也无力伺候你了。”女子倔强着，始终没有回头。

　　“是我不好，这些年一直忽略你，我真希望从一开始就好好听你说话，好好保护你，在你难过在你无助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女子迟疑着，身形颤抖。

　　他继续道，“那个只要看着自己就会微微脸红的女子，那个悄悄为自己盖上被子怕自己知晓的女子，那个为自己掌灯抚鞍、低眉垂首的女子，那个为自己擦拭伤口泫然欲泣的女子，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人，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女子似再也支撑不下，倚在一棵桃树上，颤抖着，似一只欲飞的蝶。

　　“虞姬说，王保护的是天下的百姓，却忽视了身边的人。连她都知道的道理，我用了这么久才弄明白”

　　陶越觉得眼睛湿湿的，心里有种东西梗着，不上不下，堵得慌。空调开得很低，她却感觉额角沁出的汗珠滚滚而下，他也从未在乎过自己这种感觉吧，而最后一语成徵的还是出自另一个人。那个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对手，甚至，完全无可比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移至舞台中央。

　　青衣女子回过头，眸中泪光点点，“王毋需自责，一切，都是萱自愿的。”

　　“你不要走！”那样高傲的人突然就慌乱了，无助得像一个孩子，“如果没有你，得到天下又如何，连你都走了，还会有什么会永远留下来？！萱，我会对你好的，别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青衣女子身形微颤，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事物，“王还记得这颗琉璃如意珠吗？萱说过，琉璃若在，萱就会在。”

　　一曲唱尽千古恨，无人诉罢琉璃情。《霸王别姬》原来不是世人传说的英雄美人，而只是淹没在野史星海中的默默守护与云开月明。

　　整个会场沉默了片刻，不知何时传来隐约的掌声，接着众人好像如梦初醒，纷纷鼓起掌来。掌声如雷，心跳如虹。那一刻，她想起那两个主持人的话，“新版”，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一瞬间，压在心上的石头卸了下来，脑中仿佛灌了一股新的力量。

　　陶越，你看，他们都在一起了，我们也在一起吧。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没敢偏头，沉默着，不言不语。

　　微子走了。那个人解释说，那天你离场时我看到了。其实我想你一直看下去的。我知道你在意什么。我在医院没和你联系，是怕我妈担心。我没解释，是我以为你知道。那半个月我也没和你联系，我赶着排练这个话剧，为了给你准备这个惊喜，让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你。没想到我还是不理解你，要是我早点知道你要的并不是那样，我是怎么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那个人慢慢凑近自己，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像抚摸着一件珍宝那样小心翼翼。微子是我叫她带你来的，虽然你已经拒绝我了，但我还是想挽救一下。剧院说这个话剧太好，于是又找人演了一遍。上次你没看到结局，这次我想让你看完。对不起，是我忽略了。

　　脑中忽然又模糊了起来，鼻子皱皱的，酸酸的，眼睛涩得痛极了。

　　陶越，我爱你呀，你相信我好吗？

　　他的话那么轻，隔着鼎沸的喝采声，轻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安静地飘落在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她回头，对上一双黑亮而坚定的眸。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沉默而坚定的。

　　有些爱，经历了风浪才会更坚贞不催；有些爱，需要慢慢成长慢慢懂得。

　　遇上你，我多么幸运，还好是你，许见。